【037】
入伏后最是闷热,因此这几日春琼院的苏姨娘总跑来玉暖阁待着,一来,玉暖阁和蘅松院是最凉快的所在,二来,她虽年纪小,也知道王府里边王妃是除了王爷以外最大的,因此有意要与王妃亲厚。
这苏晴儿年纪是六个姨娘里边最小的,也是性子最活泼的。
旁的几个姨娘整日不敢大声说一句话,睿王府不是一般的地儿,沈洛仪又是个跋扈的,每日借势奚落其他姨娘,这些姨娘因家中父亲官职不高,因此都不敢和沈洛仪做对。
这日沈洛仪和几个姨娘听闻宫中有喜事儿,王爷要携王妃入宫去贺一贺,那传旨的张太监因和沈洛仪的父亲有些交情,因此特来将消息告知沈洛仪。
“张公公说得可是真?”沈洛仪见四下无人忙拉车张太监去蔷薇架子下说话。
张太监是敬事房的副侍,御前侍奉的人,又常出宫传旨,因此有些体面,爱端架子。
沈洛仪见他不语,只是笑,她忙将手腕上一副翡翡翠镯子取下来递过去。
张太监这才笑说:“你这丫头也是造化,睿王府什么时候这样好来了?若不是你爹爹与咱家曾拜过把子,咱家可不与人说这些话,你听着,圣上对睿王妃卫氏很是不满,她是庶出,同睿王爷本就不大登对,何况这许多年还无所出,圣上早有令王爷休妃的打算,只是近来朝中事多,加上太子和皇后那档子事儿有一番磋磨,这才先撂下了卫氏不做处置,圣上送了你们给王爷,自然要叫你们开枝散叶,也试探这卫氏什么度量,圣上最不喜善妒的女子。”
沈洛仪低声笑道:“公公说这些洛儿自然猜到了,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还能真飞上枝头么?”
张太监又说:“你也先别得意,咱家瞧着,睿王爷倒也没什么休妃的意愿,圣上几次三番提这事儿,都叫王爷挡了回去。”
沈洛仪撇撇嘴,说:“王爷不过眷恋她有几分像太子妃娘娘罢了,哪里真的喜欢她呢?”
“你这丫头,这些话就是知道也不要乱说,你当这是哪里?小心你的舌头!”
“……”
沈洛仪忙住了口,不敢说下去。
睿王喜欢太子妃……这些皇家秘闻虽然没传得沸沸扬扬,可也不是捕风捉影。
当初睿王求的那道赐婚圣旨,要娶的便是平国公府大小姐卫筠娆,这早不是秘密,她在紫宸殿侍奉那段时日,也听闻过一些小道消息,诸如此类的绯闻,宫内很不少呢。
张太监见时辰不早,忙道:“这几日圣上很是留意你们几个谁得宠,咱家已禀了圣上,说你是最讨喜的,圣上的意思是,要在你们几个中间立一个侧妃,不叫卫氏一家独大。”
“果真么张公公?”
“咱家是御前侍奉的人,哪里还能有假?这么着吧,那几个姨娘家中也不算大户,咱家瞧着不像是有凤命的,因咱家和你父亲有些情谊,这才想提拔你,咱家在昌乐街的府邸近来要翻修扩建两进院子,年初的时候老家的老宅已翻修了一遍,一时手上紧得很……”
沈洛仪心中鄙夷,面上却笑得伶俐,说:“洛儿马上修书一封给爹爹孝敬公公,还望公公多多替洛儿在圣上那里美言几句。”
“这个是自然。”
***
宫宴当日下了场小雨,风凉快得很,因此不用冰鉴。
卫筠嫣吩咐下去,叫这几日省了春琼院的冰鉴份例,往后再送。
清早,苏晴儿又早早来请安,天刚亮就等在院门外边了。
宝莺抱怨道:“先前三天两头来也就罢了,这会儿子天天来做什么?主子也留点心,这些姨娘哪一个是省心的?那个沈姨娘刁钻跋扈,苏姨娘看着没心没肺,也不像什么不会的人,昨个儿我就看见她天不亮就等在外边,王爷离去时恰好跟她撞了个满怀!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苏姨娘年纪小,莽撞些也没什么,我像她一样年纪那会儿子,还喜欢玩儿泥巴呢,有次王爷来府上走动,往那墙根下走着呢,我正好在那面矮墙后边挖坑填土,远远看见大老爷带着人忙忙走过来,吓得我小铲子隔墙就扔了去,听见谁在另一边哎呦骂了句‘到底哪个小瘪三敢作弄你爷爷我’这话,我也不敢认,撒腿就跑了,大老爷隔得远没看清,以为我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气得叫人要绑了我去打板子呢。”
丫鬟们都笑,宝莺也没忍住。
卫筠嫣这话不假,那时她也有些贪玩儿的习性,每每下了学,便带着小铲子花锄一类的东西以种花种草为乐,那一回隔着墙骂她小瘪三的不是别个,正是章怀肃身边时常跟着的范大。
那时候范大也是真的气冲冲的,纵身翻了那道矮墙,几步就跟上来,从后边拎着她的衣领子提也似的拉扯过去,一路带了她到章怀肃面前。
内院女子是很少见客的,何况未出阁的闺中女子?
就是见客也不会见外男,因此当时范大并不识得她,她又一身素服,不像个小姐,很像丫鬟。
范大拿她到章怀肃面前要治她的罪,口口声声说要罚她五十板子打死才行。
她吓破了胆,跪下去求饶,这会儿她父亲才巴巴带着人赶过来,一面拱手作揖称章怀肃作王爷,一面指着地上跪着的她对章怀肃说,此乃小女……
那是她第一次见章怀肃。
那时他还是睿郡王,虽偶来府上走动,但因公府规矩森严,此前自然不曾见过她的。
她其实已记不太清初次与他相见他脸色如何,只记得他一袭玄色衣袍,立在那儿,不说话也那般骇人的模样。
那会儿他弱冠年华,刚封为郡王,意气风发,风流倜傥,而她只是公府一介不得宠的庶女,差距自然是极大。
她父亲是平国公,平日总见那些门客奉承父亲,她几时见过她父亲对一个后生晚辈点头哈腰的样子?
因此那时她吓破了胆,以为要被治罪,脸都吓白了,发誓以后再不贪玩儿玩泥巴种花种草……
主仆几人正闲话琐事,外边有小丫鬟来报说:“外边苏姨娘来了。”
宝莺不甚喜欢,哼了声告诉那丫鬟:“就说主子今日不得空同她玩儿呢,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丫鬟本要去了,绿珠上去说:“我去知会苏姨娘,你去厨房看看燕窝好了没有,好了就送来。”
没一会儿苏晴儿跟着绿珠进来了,画梅斟茶,香雪送上几碟子精致点心。
苏晴儿始终还是小孩儿似的心性,谢了声就端起盘子吃起来。
其他人都没见过哪家小娘子这样活泼不做作的,都笑了笑,独独宝莺不喜欢,黑着脸去了里边刺绣去了。
卫筠嫣吃着燕窝,也不动那些点心,苏晴儿道:“王妃姐姐怎么不吃?这些点心我从没见过吃过的,可好吃了!我在宫里侍奉过瑾妃娘娘,瑾妃娘娘宫里也没这样好的东西!”
宝莺在里边听见这话,跑出来吊着嗓道:“苏姨娘也不瞧瞧咱们主子给你吃的什么好东西?就拿那道天花玉露霜来说,宫里只圣上还有张皇贵妃和皇后二位娘娘才有的。”
苏晴儿傻乎乎笑道:“原是如此么?可见圣上十分疼惜王妃姐姐这个儿媳的!”
“……”
卫筠嫣差点呛到。
额。圣上可太“疼”她了。
苏晴儿也不多打搅,连吃带拿了好几碟点心走了。
宝莺让关了院门,回来也不忘说几句苏姨娘贪吃好玩儿一类的话。
卫筠嫣忍不住说她:“我瞧着苏姨娘不过年纪小贪玩儿,你怎么总不喜欢她呢?”
宝莺不答,绿珠笑了:“主子不知这么个情况呢,苏姨娘也是个胆子大的,这几天风大,就在外边放风筝,有次线断了,风筝飞去蘅松院,苏姨娘要捡,冷大人不让,苏姨娘竟小孩儿似的,冷大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在人家背后左一句大人行行好右一句大人行行好,冷大人没辙,只好自个儿捡了风筝再还了她。”
“哦?还有这事儿,原是有人打翻醋缸子了。”卫筠嫣意有所指地看了回某个丫头。
宝莺气得跺脚,骂了绿珠几句蹄子长蹄子短的话,扭头走了。
至天晚章怀肃回府,卫筠嫣已按亲王妃的规制大妆了。
她不常以这身命妇的行头示人,但每每入宫都要如此打扮,虽很美艳,头上发髻和步摇珠钗满头也很有些累脖子。
几位姨娘听闻章怀肃今日回来早,都跑来见,得知有宫宴,个个都有些心想跟着入宫去。
苏晴儿最不会藏话的,一来就和卫筠嫣说:“王妃姐姐能带我进宫去么?”
章怀肃脸一沉,道:“下去,不许搅扰王妃。”
苏晴儿是很怕他的,连忙缩着脖子退下了。
上了车,卫筠嫣见章怀肃脸色不好,便问:“夫君可有心事么?”
他睁开眼,冷道:“为何留着这几个姨娘。”
“夫君不懂我的意思,真叫我伤心。”
作势掩面而泣。
章怀肃微一怔,嗓音也轻了,道:“是本王……话重了些。”
说着便凑近了她,拿开她的帕子,本要替她擦一擦眼睛,谁知她却没哭。
他脸色又不好看了,她忙解释:“夫君,我方才擦汗而已。”
“……”
章怀肃咬牙,抬手拽了她一只腕攥着,很是不怜惜,跟拽什么似的这么一拽,她便倒伏过去,头上钗环步摇叮当作响,一副惊慌的样子,怔怔地看他,受惊小鸟儿一样。
“夫君……可是为那几个姨娘不快?夫君别瞒着我,我知道圣上一向不喜欢我,这才……若是送了那几个姨娘出去,圣上定以为我善妒容不得人,所以我才……”
“所以你留着她们,好替本王开枝散叶?”
章怀肃的脸色极阴沉,真真有几分活阎王的意思。
她骇了骇,欲挣开他的大手,他拽着她的腕的力道更重,弄她有点疼,她只好蹙起秀眉,软声道:“夫君弄疼我了……”
“就该叫你疼些长长记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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