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后边陆续几日,平国公府不断派了人来睿王府叨扰,来的还都是国公府有些脸面的管家女人,要么是主母裴夫人身边的,要么是老祖宗身边的。
就连平国公府大老爷卫峥嵘也派了心腹小厮来走动。
卫筠嫣就算再不想理会娘家人,也还是不得不抽空回去一趟。
她翻了黄历,捡了一黄道吉日回了门。
她已三年没回去,少不得要多带些东西,一来是彰显她和章怀肃的“孝心”,二来,她离家时那般落魄的一介庶女,人人都等着看她嫁了章怀肃这“短命王爷”以后没几年就守寡的笑话,她如今渡了劫,也算“衣锦还乡”,何必藏着掖着不敢示人?
就是要他们看着她过得好,让他们知晓她被夫君疼惜,要他们看着她这亲王妃是何等排场,要他们再不敢小瞧了她轻视她羞辱她。
平国公府所在就在这皇城外二圈的内城,皇城中心自然是大周圣上及其后妃亲眷所居,再往外一圈则住着亲王郡王及公主们,因此睿王府隔着平国公府好几条街,两府来往需得驱车或是乘轿马才行。
卫筠嫣乘一辆四轮的华盖马车去的,光是拉车的马儿就有四匹,清一色高头俊马,威风凛凛,不说这马车有多华贵,就说这包裹车轿的用料也不菲,纹饰多用金银镌刻,这般一辆轿马行使在街道上,不用明示旁人也知不是一般人家。
马车一共四辆,虽不算浩荡,但也打眼,刚一住马,未等赶马的小厮下去,平国公府门前石狮子旁早已等候了五六个衣着光鲜的仆妇。
几人忙迎上来,恭敬拜了,念叨着“请王妃安”的话语,一面规矩站了一排笑脸迎人。
宝莺绿珠二人一人掀开帘子,一人取了张凳子放马车前。
“王妃,平国公府到了,请王妃下车。”
几个仆妇眼巴巴地望着那道半掩半开的帘子后边。
等了好一会儿,里边一只白玉般嫩滑的纤纤素手才慢悠悠地伸了出来。
一个为首的仆妇忙上前搀扶住王妃的皓腕,不敢使劲儿,也不敢不使劲儿,小心翼翼期期艾艾的。
待卫筠嫣下了车,几个仆妇都暗暗惊了惊,这哪里还是从前府上那个小可怜受气包三姑娘了?
分明是天上的神妃仙子下凡来了!
从前的三姑娘卫筠嫣瘦弱不堪,脸色也青白,病怏怏的风一吹就倒似的,谁都说这姑娘嫁不了好人家,也没好人家愿意要的,好不容易让她捡了漏嫁了一个素有短命传闻的落魄郡王已是老天开了眼了,本以为她嫁过去享不了两年福夫君就该撒手人寰她也该守活寡的,谁想三姑爷不仅没短命活得好好的,如今更是摇身一变成了谁也不敢开罪的睿亲王……
可见这三姑娘命好得很,被夫君养得白白胖胖的,这会儿子看着,倒真真是娇艳欲滴,人比花儿还娇,尤其是身上那嫩白的皮肉,嫩得能掐出水来,府上其他姊妹跟她比,除了大小姐太子妃,个个都比三姑娘逊色太多。
簇拥着王妃从大开的正门进了,又换了一波得体的女人上来侍奉。
先前几个仆妇遥遥跟在后边,不禁嘀咕那些三姑娘命好的话。
其中一个妇人正好是主母裴氏身边的,听见这些人奉承卫筠嫣的话以后,脸色当场青了,啐了一口这些人,得意道:“睿王妃算什么?咱们大小姐还是太子妃呢!走着瞧好了,将来看谁拜谁还不一定呢!”
几个仆妇也不敢回嘴,谁叫这妇人是主母裴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
***
平国公府也是极大的,当年圣祖下旨敕造,处处雕梁画栋,自然也是极富贵的人家,只可惜卫公后人不争气,一个能提刀弄枪上战场的也没有,这就不论了,太平盛世,考取功名也可建功立业的,但愣是也没几个。
现任卫国公卫峥嵘之前倒有一个儿子文采绝佳,二十岁就中了举人,原想着就算中不了进士,等朝中有空缺的差儿了,也可捡个差事做的,谁想这一个争气的独苗却染病死了,当年卫峥嵘还哭了好一阵时日。
卫筠嫣被一众丫鬟婆子和仆妇簇拥着穿过几进院子,先去老祖宗那里拜会了。
老祖宗握着她的手直盯着看啊看的,念叨着:“三丫头如今长这样大了,当年你出阁那会儿,还跑来祖母这里哭鼻子哭了一晚上呢,说不愿意嫁……”
卫筠嫣回握老祖宗的手,有些伤感道:“祖母还记得吗?我自个儿都忘了。”
老祖宗呵呵笑了笑,接着就咳嗽,屋子里忙忙乱乱起来,端药送水的,捶背的,送痰盂的,关窗的……一时间人多起来,倒止了卫筠嫣的伤心事儿。
她拜别了祖母,本欲去东院拜会自己的父亲卫峥嵘,可人还没过去,裴氏那边派了好几个女人过来请安。
这几个女人她记得,自幼便不给她好脸,私底下,左一句下贱的东西右一句没用的赔钱货地骂。
那时父亲还喜欢周姨娘,每回父亲给她带小礼物,这几个女人都趁周姨娘不在她身边,平白无故抢了去,要么带回去给自己家的孩子用,要么就当着她的面扔进水塘里也不给她留着,她哭也没用,哭了,她们就用手掐她身上的肉,掐得青青紫紫一块一块的。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女人如此做,只因为那会儿周姨娘受宠,裴氏嫉恨,那些嫉恨的话说与她长姐卫筠娆听了,卫筠娆便唆使这些女人过来找她不痛快。
她们做过的每一件事,年幼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当年势单力薄,她能做的只是忍受,如今这些人一个个似乎都希望她不记得了似的,笑脸迎人说几句奉承话就妄图她忘掉那些事儿待她们宽宏大度?
她冷笑着看着这些人,心中毫无波澜,要说恨,实在没有,这些人,还不值得她恨,她们也不配,她恨的,是裴氏和卫筠娆。
几个女人说了半天好听话讨好,也不见卫筠嫣说一句话回应,心里也是慌的。
无论她们如何奉承做小伏低,卫筠嫣只岿然不动,端坐着,自有丫鬟仆妇忙前忙后侍奉她这王妃。
“母亲那里既身子不适不便迎客,我便不去搅扰母亲安歇了。”
说罢,卫筠嫣头也没回便起身走了。
裴氏既放不下脸面见她这庶女,她也不必放下身段反倒去求见裴氏。
她本欲回自个儿从前做姑娘时住的院子,半道上却见周姨娘眼巴巴地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望着她这里。
周姨娘身上的衣裳已是很旧了,像是穿了几年没有换过新的。
曾几何时,周姨娘也受宠过,也人比花娇过,她这副皮囊,始终是得了周姨娘的恩赐才长得如此,周姨娘再对她不好,也是生养她的女人,也曾做过她几年的避风港,她做不到对周姨娘不管不顾。
卫筠嫣看着自己亲娘那副眼巴巴望眼欲穿想接近她又不敢的模样,也有几分不忍心,她忙住了步子,对宝莺道:“去,请周姨娘来我这里。”
宝莺忙去请。
远远的,卫筠嫣看着,周姨娘一边感激似的对宝莺点头一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她不禁扭过头去不看了。
她去了周姨娘的院子。
这院子小得很,没什么落脚处。
由奢入俭难。
她在王府待惯了,回到儿时的住所,却已是待不住了。
再看周姨娘,她两只眼睛眼窝凹陷,眼角眉梢的细纹怎么涂脂抹粉也盖不住,两只枯巴巴干瘦的手紧紧捏着自个儿的帕子,用那已经没甚光彩的双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女儿,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唯唯诺诺的模样,却是可怜见的。
卫筠嫣找了一处坐了。
榻上的茶几早裂开了,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好几个茶杯都缺了口,茶壶盖也破了一块儿,白瓷满是黑色的缺儿,不像国公府的用具,倒像是捡来用的。
周姨娘见卫筠嫣这副不语的模样,知道女儿嫌弃这里的东西,忙亲自端了茶壶茶杯出去,用提前烧好的开水仔细烫了好几遍,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罐儿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茶叶冲泡了一壶。
“姨娘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这茶叶是去年我从老太太那里讨来的,老太太的东西是上好的,王妃别嫌弃……”
卫筠嫣低眉看了眼那双端茶给她的枯干的手,眼睛忽而酸涩得很。
她接过茶喝了口。
周姨娘笑了笑,坐了下来,要说什么,又不敢说。
卫筠嫣扫了一圈,没看见人,便问:“卫凌呢?”
卫凌是她弟弟。
卫凌一开始被周姨娘百般呵护,后来,卫凌有次被裴氏娘家来的一个兄弟带出府去玩儿,回来以后摔断了腿,此后就成了个瘸子,父亲不再喜爱,再一次冷落了周姨娘至今。
卫凌比她小六岁,今年该十五了。
她十三岁及笄后就从这里搬到了几个姊妹一块儿住的大院子,因此和卫凌没多少相处的时日。
她只记得,出阁那一日夜里,卫凌一瘸一拐地来看她,送了她一只平安符,她一直带着。
现在想想,周姨娘再不好,也不过骂她几句不争气这些话,卫凌待她这位姐姐,也是恭敬的,她不该这么多年来都对周姨娘和卫凌不管不顾。
许久没听见周姨娘回话。
卫筠嫣心中一惊,难不成……
周姨娘擦了擦眼睛,这才说:“卫凌也大了,哪里还能跟我住着呢,他自然住到了东面的院子,每日读书都很勤奋,只是你父亲总奚落他是个瘸子,骂他这副鬼样子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总骂他念书用功是在做没用的事……”
说到这儿,周姨娘捂着帕子低低哭起来。
“我没本事……当初没护我嫣儿周全,如今连卫凌也……”
卫筠嫣默不作声,良久,等周姨娘不哭了,才说:“我很好,姨娘若真觉亏欠我,就好好将养自个儿的身子,不至于为了这些事还叫我分神就是了。”
周姨娘忙点点头,犹豫着:“卫凌常说,想提前谋个差事儿,他想跟着姐夫历练历练,又怕自己是瘸子,姐夫不肯要他,这些年便日日苦读,说他文墨还行,若姐夫缺一个写书信的小厮,可以让他去,他不要工钱,只想找个活儿做,免得日日在学堂遭人白眼……”
卫筠嫣离开时,同周姨娘要了一些卫凌写的文章。
她命人驱车往皇城西侧的刑部衙门去。
这个时辰,他该待在衙门里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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