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回到阆风阙时，天已擦黑，拜月阁的喧嚣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
一天的奔波、绝望与那令人作呕的“散灵玉”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她。
她疲惫地推开门，室内熟悉的熏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气息钻入鼻腔。
想起白日在义庄时，如意牌上传来的异动，她还得处理这档子麻烦事。
“青虹。”她将门外的侍女叫了进来，“今天谁来过我的房间。”
青虹头也没抬：“早上青禾照例来送过早点，其他人，我没有看见。”
她话音一转，“对了，金妈妈说，今日阁里新来了个姑娘叫兰心，让您回来以后送到阆风阙来给您调教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青虹的话音刚落，金妈妈那张涂脂抹粉、堆满假笑的脸就出现在了帘子后面。
金妈妈挑帘进来，身后跟着一棵陌生的，模样极好的“摇钱树”，想必这就是青虹所说的“兰心”，兰姑娘了。
“月娘啊，快来瞧瞧，今日我得了个便宜，十两银子，买回来如此绝色！”金妈妈一把拍在明鸢屁股上，把她推到白微跟前，“你没回来前儿，已经接待过李公子了，不过想必没将李公子侍候舒坦，李公子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我琢磨着，还是得让你调教一番。你多费费心，好早日正式挂牌见客。”
“兰心见过月娘姐姐。”明鸢学着拜月阁其他姑娘的样子，乖顺地给白微行了个礼，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怯，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瞟了白微一眼又垂下。
可她一靠近白微，白微就从她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冷香。这是她里屋点的寒潭香的味道，味道极淡，却沾衣不散。
“知道了，金妈妈。”白微的心沉了下去，目光在明鸢身上细细扫过，旋即像一条冰冷的蛇，绕上她的脖颈，“我自会倾囊相授，让兰心早日帮妈妈赚到更多的银子。”
这张脸确实明艳，带着初入风尘的拘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但白微的注意力，全部在萦绕在对方发梢、衣领间那丝顽固的寒潭香尾调上。
“抬起头来。”白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惯常的慵懒。
明鸢依言抬头，露出一张足以让楼下那群庸脂俗粉黯然失色的脸。她努力维持着惶恐不安的表情，心底却飞速盘算。白微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深潭。她是否察觉了什么？自己身上的易容和气息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模样倒是不错。”白微走近两步，指尖状似随意地拂过妆台上一个鎏金香炉，炉内新添的香饼散发出更浓郁的暖香，试图掩盖那丝“寒潭香”。
“金妈妈倒是好眼光。不过，拜月阁可不是光靠脸蛋吃饭的地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待客之道，样样都要拿得出手。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落在明鸢身上，“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明鸢心头一凛。这话听着是教导，却更像警告。
她立刻垂下眼，做出惶恐状：“兰心明白，兰心一定谨记姐姐教诲，用心学习，绝不敢逾矩。”她刻意加重了“不敢逾矩”几个字。
“是吗？”白微轻笑一声，那笑声如碎玉落盘，却没什么温度。她忽然又靠近了些，几乎贴着明鸢的耳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这味道……倒有些别致。”
“是……是吗？许是金妈妈给的新衣裳熏的香？或是方才经过楼下花厅沾上的？”
“哦？”白微的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玩味。她退开一步，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姿态优雅地坐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过来坐，离那么远，如何教你？”
明鸢犹豫了一瞬，依言走了过去，在离白微一尺远的地方小心坐下。榻上铺着柔软的锦垫，带着白微身上特有的清冽冷香，与室内的暖香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放松些。”白微的声音放柔了些，仿佛真的在教一个懵懂的新人。“在拜月阁，察言观色是顶顶要紧的。比如，你要学会分辨客人身上的气息。”
“不同的香料，往往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喜好、甚至……秘密。”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明鸢。
明鸢只觉得那目光像探针，几乎要刺穿她的伪装。她只能继续装傻：“香料……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兰心愚钝，请姐姐指点。”
白微伸出手，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明鸢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地像情人间的爱抚。
明鸢却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就像你身上这缕香……”白微的指尖停留在明鸢的发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蛊惑，“清冷幽微，似寒潭深雪，非寻常熏香可比。这香……名唤‘寒潭’，是我亲手调制，只存于阆风阙内阁之中。寻常人，绝不可能沾染上它的味道，除非……”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今日有人，未经允许，闯入了内阁！”
话音未落，白微那只抚着明鸢发丝的手猛然变爪为钩，闪电般扣向明鸢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凌厉的劲风！
明鸢早有防备，几乎是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
同时，她藏在袖中的惑心铃无声地震荡，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直刺白微识海！
然而，预想中的精神迟滞并未在白微身上出现！
只见白微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温和清傲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怒、邪佞和极度狂喜的扭曲表情！那双顾盼生辉的秋水眸，此刻瞳孔深处翻涌起浓郁如墨的血色，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几乎要撕裂脸颊的狞笑！
“嗬嗬嗬……好敏锐的小妖精！果然是你！”一个完全不同于白微清冷嗓音的、瓮声瓮气又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声音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贪婪和暴戾。“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正好拿你的灵元来补补老子的损耗！”
“你是个什么东西？！”明鸢感受到一股使人感到恶寒的阴邪之气从白微身上渗出来。
“什么东西？！”白微双眼翻起交杂的红黑之气，绝美的脸上，五官变得狰狞，“老子是你何足道爷爷！”
白微，或者说何足道，根本不给明鸢喘息的机会，那只抓空的手掌五指箕张，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吸力，再次向刚稳住身形的明鸢拍去！
黑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扭曲！
明鸢心中大骇！
她万万没想到何足道能如此迅速且彻底地掌控白微的身体！
更让她绝望的是，白天为了窥探裴书珩的记忆，她施展了极耗费心神的“忆梦咒”，此刻灵府空虚，灵力运转滞涩，连平时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她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那团噬魂夺魄的黑气。
黑气擦着她的一角掠过，击中了后方一个琉璃盏。“咔嚓！”琉璃盏瞬间化作齑粉，连一丝青烟都没冒出，仿佛直接被抹去了存在！
“跑？进了老子的地盘，你还想跑？”何足道狂笑着，白微的身体在他的操控下爆发出远超平时的速度和力量，如附骨之疽般紧追而至。
他双手连挥，一道道阴寒刺骨的黑气如倾巢而出的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向明鸢，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明鸢左支右绌，灵力运转愈发艰涩，惑心铃的震荡对附身状态的何足道效果微乎其微。眼看一道黑气就要缠上她的脚踝！
楚明涵！救命啊！
明鸢在识海中疯狂呐喊，向寄居在她体内的楚明涵求救！
我要是死了，你也玩完了！
识海深处，楚明涵虚影显现。她试图凝聚力量，指尖刚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便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瞬间熄灭。
……不行……
楚明涵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所能用的也只是你的灵力，你灵力不济，我就算是心有余却力不足啊……你自求多福吧……
明鸢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楚明涵躲进了识海，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嗤啦！”一声，一道黑气终于突破了明鸢的防御，狠狠地抽在她的肩头！一股钻心刺骨的阴寒瞬间侵入经脉，让她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她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向身后的软榻。
何足道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狂笑着扑上来，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明鸢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倒在宽大的软榻上！沉重的身躯随之压下，带着令人窒息的邪气！
“嗬……小昙花儿，滋味如何？”何足道凑近，用白微那张绝美的脸做出贪婪可怖的表情，血红的瞳孔扫视着明鸢因窒息而泛红的脸颊。“放心，老子会好好‘疼惜’你这身精纯的灵元！吸干了你，正好补上老子肉身的亏空！”他另一只手五指成爪，闪烁着幽暗的黑芒，径直抓向明鸢的灵府！
冰冷的死亡触感瞬间攫住了明鸢！
她奋力挣扎，但“白微”力量大的惊人，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眼前阵阵发黑，灵力在阴寒邪气的侵蚀下几乎凝滞。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不！不能死！师父还在等着我！
强烈的求生欲在她心底爆发！她拼命凝聚起识海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疯狂地沟通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鱼符——
裴书珩！救命……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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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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