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卿既不接话，也不起身，只是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鞋尖上。米色高跟鞋的鞋头镶着圈细钻，此刻却没了往日的精致，只衬得她指尖微微泛白，她在用力攥着裙摆，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烦躁。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落座。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空气里都透着几分尴尬，连杯盏碰撞的轻响都消失了。
就在这时，黎砚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叹气，却像颗石子打破了僵局：“没关系，是我迟到在先，让大家久等了，都坐吧。”
“黎总！这边上座特意给您留着呢，您快坐！”制片人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侧身让出主位的方向，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
“不用了。”黎砚舟却摆了摆手，目光淡淡扫过全场。那张长桌旁，剧组主创和主要演员都坐得差不多了，唯独陆渝然身边还空着个位置。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停在陆渝然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我坐这里就好，离演员近点，也能多了解了解剧组的情况。我可以跟你换个座位吗？”
陆渝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祝青双，他毕竟是新人，摸不准投资人的心思，只能等导演示意。祝青双冲他点了点头，他刚要起身，一只白嫩的小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胳膊。
是蒋曼卿。
“黎总还是去上座吧。”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她依旧没回头看黎砚舟，目光落在陆渝然身上，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提醒：“那本就是给您留的位置，您让渝然去坐，传出去，指不定又有人说他耍大牌、巴结投资人。渝然刚进圈，经不起这些闲话。”
黎砚舟听完，不仅没生气，反而低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像是觉得她的维护格外有趣：“是我考虑不周，多谢蒋老师提醒。”
说完，他转身走向主位，步伐从容不迫，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拉扯从未发生过。路过蒋曼卿身后时，他的脚步极轻地顿了半秒，又很快迈开，没人察觉这个细微的动作。
蒋曼卿对着空气“哼”了一声，没再搭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陆渝然的胳膊，示意他安心坐下。指尖触到少年胳膊上的布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凉，刚才和黎砚舟对峙的几秒，比拍一场情绪激烈的戏还要耗神。
菜很快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松鼠鳜鱼的酱汁泛着亮红的光，东坡肉裹着晶莹的糖色，龙井虾仁透着淡淡的茶香，满满一桌子都是杭州的特色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可蒋曼卿却没什么兴致，只是低着头，用筷子小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粒没吃几口，碗底却被戳出了几个小坑。
祝青双看出她状态不对，几次试图跟她聊剧本：“曼卿，你饰演的魏窈窈……”可每次话没说完，都只换来她敷衍的“嗯”“好”“知道了”，完全没了刚才和陆渝然聊角色时的鲜活劲儿。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从制片人到编剧，再到几个戏份稍多的配角，都围着黎砚舟打转。可没有一个人敢劝蒋曼卿喝酒，一是没人知道她的酒量，二是刚才她对黎砚舟的态度摆在哪里，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更怕惹她不高兴。
蒋曼卿乐得清静，可左边那道炽热的目光却像黏人的藤蔓，时不时缠上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黎砚舟的目光。那道目光太熟悉了，熟悉到六年前的每个夜晚，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的。可现在，这目光却像芒刺在背，让她连呼吸都要刻意放轻。
她不能失态，尤其是在黎砚舟面前。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会为了他掉眼泪、会追在他身后撒娇的小姑娘了。
不管黎砚舟现在突然出现是想干什么，她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他打乱节奏。
整场饭局，基本靠祝青双一个人活跃气氛。他一边跟黎砚舟聊拍摄计划，说下个月要去横店取景，一边汇报剧组的拍摄周期和演员分工，偶尔还会穿插几个剧组里的小笑话，试图缓解包厢里微妙的气氛。
黎砚舟似乎终于看够了她故作冷淡的样子，收回目光，转身和祝青双寒暄起来。
“黎总，您能来参加开机宴，真是给我们剧组撑场面。”祝青双端起酒杯，笑着递到黎砚舟面前，“这杯我敬您，希望接下来的拍摄能顺顺利利，咱们一起打造一部好作品。”
“祝导客气了。”黎砚舟接过酒杯，指尖碰到杯壁时，却没立刻喝，只是轻轻碰了碰祝青双的杯沿，“我只是过来看看情况，后续的拍摄，还要靠祝导多费心。”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磁性，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可少年时的温和却少了大半，多了几分商场上打磨出的疏离。
蒋曼卿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心里的烦躁又上来了。她端起面前的香槟杯，没多想，就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气泡滑过喉咙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可这刺痛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至少，能暂时压下那些翻涌的回忆。
原本还算平静的饭局，却偏偏有人不长眼，非要往枪口上撞。
张薇坐在蒋曼卿斜对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偷偷观察黎砚舟。她见巴结蒋曼卿无望，便把主意打到了黎砚舟身上。
她端着酒杯，理了理身上的礼服裙，扭扭捏捏地走到黎砚舟身边，声音软得发腻：“黎总，我敬您一杯。对了，我刚才看您和蒋老师说话的样子，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这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最能活跃气氛的祝青双都闭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集中在黎砚舟和蒋曼卿身上。空气里的尴尬，比刚才还要浓。
黎砚舟没立刻回答，只是一手虚握着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杯壁上。他知道，蒋曼卿肯定会开口，他在等，等她发脾气。指尖的节奏很慢，一下、两下，却透着几分无形的压迫感，让张薇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张薇以为他没听见，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娇了，带着点刻意的撒娇：“黎总～您倒是说说嘛，我就是好奇。”
“你没完了是吧？”
蒋曼卿突然放下筷子，动作不算重，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油渍，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却冷得像冰，瞬间打破了包厢里的死寂：“我不管你是想巴结黎总，还是想故意找事炒话题，都别把我扯进来，行吗？我和他不熟，以前不熟，现在不熟，以后也不会熟。”
张薇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脸色瞬间一阵白一阵红，眼眶也跟着红了，连忙对着黎砚舟摆手辩解：“不是的黎总，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也该有个分寸。”蒋曼卿打断她的话，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饭我也吃了，该见的人也见了。祝导，各位，失陪了，明天早上剧本围读见。”
“没事，曼卿你先回房休息，路上注意安全。”祝青双连忙点头，生怕她再和张薇起冲突。
蒋曼卿起身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看向陆渝然：“渝然，我们加个好友吧，后面拍戏方便联系。”
陆渝然微微一愣，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连忙掏出手机：“好的曼卿姐，我扫您。”
蒋曼卿调出二维码递过去，笑着打趣：“别一口一个‘您’了，把我喊得都显老了。”
“嗯，好的曼卿姐。”陆渝然脸颊微红，快速扫完码。
“既然曼卿姐和渝然加了，不如我们大家都加个好友吧，建个群也方便沟通。”男二路程适时提议，想缓和一下刚才的尴尬。
“大家从剧组群里加我就好，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起身就往包厢门口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没人敢拦她，也没人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蒋曼卿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混乱的情绪。
刚才在包厢里强撑的冷静，此刻终于崩了一角，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在微微发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助理萌萌发来的消息：“曼卿姐，你带的那套蓝色真丝睡衣我给你放在床头了，还有你常用的那套护肤品，我也帮你摆到浴室的梳妆台上了，卸妆油在最左边。”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蒋曼卿心里稍微暖了一点。萌萌是她刚进娱乐圈时就跟着她的助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配角，萌萌也才刚毕业，两个人一起挤过剧组的临时宿舍，一起熬过赶通告的通宵。
去年她成立个人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把萌萌的档案从原来的经纪公司转过来，给她涨了工资，还交了五险一金，她知道萌萌家里条件一般，日子过得不容易，也想让这个一直陪着她的小姑娘，能有个安稳的保障。
她刚想给萌萌回个“谢谢”，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让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蒋曼卿。”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那道声音，哪怕过了六年，哪怕只听一个字，她也能立刻认出来，是黎砚舟。
黎砚舟走到她身边，和她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刚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怀念：“好久不见。”
“黎总。”蒋曼卿转过身，刻意用了生疏的称呼，语气平淡得像在跟陌生人说话，“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黎砚舟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她的指节都泛白了，显然还没平复下来，“看到我，很意外？”
“意外谈不上。”蒋曼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黎总是这部剧的投资人，我早该想到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是在自欺欺人，她根本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以“演员”和“投资人”的身份，和他重逢。
如果早知道，她绝不会接这部剧。
黎砚舟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早该想到？你要是真能想到，就不会接这部剧了，对吗？”
蒋曼卿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倔强：“对！如果我早知道投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接！”
说完，她转身就往电梯口走，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身后却突然传来那道让她厌烦的声音：“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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