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哲宇连忙解释：“我不是……”
“我知道，我就是说你这个类比很烂，”赵序对爹这个字很抗拒，包括听到一切同义词都会火大，“少说点暴露智商的话，丢人。”
何哲宇辣得红肿的嘴巴抿起来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看得他有点心软，但他是消费者，何哲宇总做一些无用功让他心烦意乱，他肯定得及时纠正，不然钱花了还受气，那不是神经病。
“对不起。”
何哲宇道歉了，鲜艳的嘴唇和舌头没平时那么薄，深受他的投名状小米辣所害，赵序又有点想亲上去。
“没事，”赵序摇摇头，“吃饭吧，你吃你喜欢的就行。”
何哲宇一直沉默到了很晚，沉默地收拾垃圾丢出去，沉默地给赵序的烟灰缸换新的柚子皮和水，沉默地把赵序丢下来的脏衣服收去给酒店洗，要不是赵序习惯天天扔然后穿新的，他估计得给自己冷脸洗内裤。
也不冷嘛。
赵序看着他平静地给自己吹头发，一点不高兴都没有，隔着吹风机呼啦呼啦的噪音，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何哲宇把吹风机关了，眨巴眨巴眼睛，问他：“您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被类比成爹，你可以类比成别人，呃……”赵序没管这句话的长度显然比“对不起”长太多了，反正何哲宇智商不高，“随便谁吧，反正，我最烦我爹，才骂你的，你平时不用那么谨慎。”
能类比成谁啊，何哲宇没妈没妹没朋友的，赵序说出口才发现离了爹这人属于孤儿啊。
何哲宇倒是没计较语句长短又或是被他突然发火，又或是他没人可类比，本就枯槁的大脑雪上加霜，只是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湿漉漉的头发。
“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赵序心有点痒，对着镜子一看何哲宇的鼻子都被蹭湿了，抬手啪在他脸上打了一下：“没事了，继续吹。”
“是。”
吹风机呼呼抹干了他的头发丝，又抹干傻狗高挺的鼻子尖，但没法抹干赵序心里那一汪盈盈的水。
他在夜晚又把何哲宇踩下去，在计划中地堵他嗓子眼报复回来，还故意又把他的鼻子蹭湿。
“……学挺快的，你真的没帮别人……过吗？”赵序眯着眼睛俯视着他。
“没有，只有你。”何哲宇向上抬起眼皮。
何哲宇以为赵序这样做是因为很喜欢他把一切都咽下去，舔了舔，然后发现舔不到自己的鼻子，只好又舔了舔赵序。
这句话是真是假，不重要了，赵序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一切假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当真。
何哲宇，这一颗干干净净的小棉花，英俊到如此地步却只能被他弄脏，任由他涂涂画画指点里里外外的人生，
“你……吧，”赵序踩了踩他，“有进步，奖励你一下。”
何哲宇宽大的上身又将他笼罩，放下一片轻柔又安全的阴影，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承接他所有为人唾弃的取向与欲/望，一双明朗又深沉的眼紧紧盯着，眼里只有他一人。
赵序很喜欢他的嘴唇，唇形流畅，稍稍有点厚度但不突兀，嘴角又尖尖弯弯，在组里被其他演员说过好羡慕，是打多少乔雅登也打不出的漂亮，少见。
他总想着何哲宇只看见他漂亮的地方就好了，可惜他们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接吻，白长了一个漂亮的五官。
何哲宇却总在这种狼狈的时刻单单只看他的眼睛，他不太喜欢的眼睛，单眼皮在镜头里不好，稍肿一点就没神，还有一道疤，那是他爹砸东西的时候砸到的，他养成了墨镜遮掩的习惯，又做了很多次医美，才勉强消下去。
“你看什么呢？”赵序烦躁了。
“你的眼睛。”何哲宇认真地盯，又伸出手指摸了摸，刚好掠过他眼下的那道疤。
“有颗痣。”
何哲宇说：“你的眼尾，靠上面一点，有颗痣，很好看。”
啊。
好像是有颗痣。
不过他为了遮疤痕习惯把那边的刘海尾巴留长，连着痣一块遮住，忘掉了。
赵序的眼皮软绵绵地合上了，但没有偏过头去，或是把刘海拨回来，只是任由他看着自己的痣和疤。
他在周四前一晚才和何哲宇道别，说自己得回首都忙工作，没提他还要去见何哲宇的前经纪人，省得影响他拍戏状态。
何哲宇点点头，然后用棉花似的身体将他包拢，收在一个柔软温暖又宽阔的怀抱里，陪他睡近期的最后一个好觉。
餐厅定在飞鸟楼下，基本算是他们接待客户的食堂。
宋恩恩到下班时间准时出现，传媒行业还能卡点下班，看来这个公司总体氛围不赖，怪不得人员流动很少。
“赵总，”宋恩恩当然听过他的名号，先打招呼，“您好，麻烦您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宋小姐别紧张，就是随便问问，”赵序笑笑，“先点菜吧，看看喜欢吃什么？我没来这家吃过，看你推荐。”
“好，您有什么忌口？”宋恩恩翻开菜单。
饭局饭局，还是得有饭才能聊，菜一上来，他们来了点熟悉的客套寒暄，赵序很快引出话题：“宋小姐知道我今天是来问什么的吧？轻松点，我就是想知道何哲宇之前解约的原因，不用顾忌，直接说就行。”
何哲宇，一个工作室凋零无用的愚蠢穷光蛋，显然没什么威胁人的本事和资本，宋恩恩不会担心得罪他。
宋恩恩的筷子顿了顿，很快，她叹了口气：“您目前听说了哪些？”
“我听说，飞鸟下了一个他的资源，所以他觉得……被你们背叛？针对？大概就是这类词吧，”赵序想了想，“反正就这么解约了，就这些。”
“嗯……差不多。”宋恩恩低下头。
“那个资源，您知道，是《数星星》，综艺。”
赵序愣了愣：“《数星星》？”
……天杀的邱月明，你要是知道内幕的话你真够不是人的。
这就是他给小胡要的那个综艺。
《数星星》是早几年前就在筹备的一部综艺，后来因为几个负责人出了问题，资金也撤了，准备了一半的综艺被雪藏，去年又被平台翻出来重新筹备，赵序有点感兴趣，另一个投资方跟他关系也还行，干脆一块参与。
这名字，一听就是何哲宇会喜欢的。
“对，当时我们是完全能够上这个饼的，何哲宇也非常喜欢，我也就帮他去争取了，很顺利，小哲特别开心……”
宋恩恩提起当年，脸色软了点，还喊人家小哲：“他说，他喜欢看星星，而且那个综艺拟请的一个教授是他中学老师的老师，他想见见她。”
赵序的手握得逐渐紧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么喜欢，也能去，把他这个资源下了？
“他不适合，”宋恩恩摇摇头，“我们总监说，这是个谈话节目，小哲最不擅长的就是为人处世、沟通谈话。
他在公司和同事也闹过误会，不怎么招人喜欢，我们几个人知道他心好，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上了节目说错话，被观众误会，甚至万一被同期嘉宾下套针对，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被网暴怎么办？”
……是啊。
谈话节目。
何哲宇，去谈话类综艺？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序没法反驳，他只能从嗓子挤出来新的问题：“他在公司，也不招人喜欢吗？”
“是，”宋恩恩点点头，注意到这个“也”字，“他惹您了？我……我也没法替他道歉了，但我想说，他真的是个挺好的小孩，可能有的时候有点冲动有点笨，但心是好的。”
“没，没有，我也觉得他挺好的，”赵序解释道，“我就是想听听他原本在公司，怎么个不招人喜欢。”
宋恩恩回忆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他家庭条件不好，在公司很小气，有时候讲话也很直白、反应有点慢，让人讨厌，刚好同期有个家里很有钱很会做人的小孩叫黄争鸣——就，形成对比，您应该懂的，大家都喜欢小争。”
“小争对他也不差，小哲没有好衣服穿，黄争鸣经常会拿几件没拆过但是过季了的给他，他俩那个时候关系还挺好呢，”宋恩恩叹了口气，“……虽然大家都捧着黄争鸣，踩着何哲宇，但这些事都没影响他们关系。”
“但是。”赵序替她说出来了。
“嗯，那个综艺资源，我们最后把它给黄争鸣了，小争不知道这个综艺本来是何哲宇的，他很高兴地接了。”
宋恩恩捂住脸：“……到现在我也会说，我们这个决策是对的，黄争鸣聪明又圆滑，远比何哲宇合适，而且我们也……也帮他问了一个资源，是个博物馆科普的综艺，他喜欢星星，可以去天文馆那一期当特别嘉宾，不用说什么话，听专业人员讲解就行。”
“但我从来没见过小哲那么伤心，发那么大的火，他和公司解约了，后来，综艺也没了，小争……黄争鸣本来就只是来娱乐圈玩玩的富二代，觉得要面对观众很累很无聊，他后来也解约退圈了。”
什么都没有了。
这几个人的关系，像何哲宇这个人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赵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能给宋恩恩递了张纸巾：“……嗯，每个人的决策都是对的。”
艺人团队做了正确的判断，何哲宇被挚友和经纪人背叛所以离开老东家，黄争鸣大概也被误解了抢好友资源，和何哲宇没了联系，随后又回家当一个快乐的富二代，省得当明星还要被网友骂。
可是他的眼睛和宋恩恩一样酸。
宋恩恩擦了擦眼泪，她时至今日想起这件事还是很难过，毕竟是她一手提拔的艺人，最后是以这种方式散场。
“他解约的时候根本不听我们解释，只是哭，跟谁都不愿意沟通，有几个同事本来就不喜欢他，拽着我走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后来他把我的联系方式删除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开了。”
宋恩恩平静地说道：“赵总，他虽然上综艺不行，但是拍戏很认真，学得很快，长得也很好，而且虽然嘴笨，性格是很好的，如果是演戏的话，希望您不要介意这些事……他会做得很好的。”
“嗯，我知道，”赵序努力点头，“这不就是，这不就是肯定他，才来找你问问的吗，哈哈，放心好了。”
他记得何哲宇那件黑色高领毛衣，在丽思卡尔顿见他第一面穿着的，后来赵序才发现，那件毛衣的背后一个小小的棕色LV标，他还以为是何哲宇有钱时挥霍的证据，以至于现在只能穿它穿到洗了多次有点起球。
他在乎的。
何哲宇，没有朋友，几乎没有亲人，他说过。
他在首都感受过温暖，一个曾为他深谋远虑现在又拼命为他说话的经纪人，一个不在乎阶级差异对他很好的富二代同事。
然后，在他看来，他同时被这里的所有人背叛了。
赵序努力想想起点开心的事情，别在桌上流出眼泪，他咬着嘴唇，最后，低下头，吃了口菜。
宋恩恩应该很爱吃辣，点了两个辣菜，两个不辣的菜。
赵序吃了一口，辣度足够，连他都不会觉得只是很咸。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红着眼眶，任由一滴眼泪掉进饭碗，笑了出来：“有点辣啊，宋小姐吃辣真厉害，哪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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