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闹啊。”
步砚冰喃喃,不禁暗想,他要是此刻才到庙外,估计是半点不带犹豫是否危险的,这里实在是热闹得都不像是座荒庙了。
好戏一场接着一场,上场刚刚唱罢,下一折的角就出了场,不给人喘息回想的机会,无怪乎风灵月影会说是话本角色在世,可不么。
女子进了门,直道:“快、快、快,关门!后面有劫匪!”
“啊?是!”两书童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习惯性地服从,试图合上门扉。
但庙门刚拢上一半,还没合实就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从外面猛地抵住了。那手布满老茧,应该是女子口中的劫匪。
“嘿!想把爷们儿关在外头?”顺着推力传来的声音也粗犷的很。紧接着,四个作武夫打扮的汉子硬生生挤开门,闯了进来。
小小的山神庙顿时显得拥挤不堪,仿佛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新来的几人也没想到庙里已有这么多人,神色警惕起来,像是怀疑众人都是一伙的,但扫视四周,打扮各不相同,也就放下半提着的心。其中像是领头的一人,只指着那向风油精缩去的狼狈女子道:“诸位!可别信这女的的话!她才是那个贼!”
“胡说八道!”女子也直直反驳,似乎是人多带来的勇气,她走向这四人开始理论。
一边说她是蟊贼踩点,一边说他们是流氓匪徒,双方都有各自的道理,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风灵月影却没怎么关注这些,他移到步砚冰身边:“夜庙书生,逃难女子,她不是该来找你上演一番恨海情天的好戏吗,怎么你就被忽略了,你真的是书生吗?”
步砚冰对他的怀疑是压下不表,这风灵月影却理直气壮反怀疑起他来,简直无语到好笑。
他也确实笑出了声。
声音不大,却像是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争吵双方的脖子,情景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惊愕、疑惑,齐刷刷投向了笑声的来源——这个局外人的书生。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完全散去的笑意,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显得有些尴尬。先前还说风灵月影没同情心,现在笑出来的自己好似也中了只回旋镖。
那数位镖师率先反应过来,其中看起来相对急躁之人对着步砚冰怒目而视:“兀那书生!你笑什么?!是在嘲笑我兄弟四人,还是好笑这女贼全是漏洞的谎话?”
他本就因为女子“劫匪”的指控而怒火中烧,此刻步砚冰的笑声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狼狈女子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急切喊道:“这位公子,您一看就是明事理的读书人,您评评理。他们、他们突然出现就对我穷追不舍,还污蔑我是贼!哪有这样的道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是将步砚冰看作了主持公道的希望。
“这位相公,非是我等故意喧哗打扰,实在是这女子行迹诡秘,确实惹人怀疑,我等职责所在,不得不追查啊,”又一镖师也出了声,他看上去冷静得多,眉头却也是皱的,眼神锐利地盯着步砚冰,很明显是在给他施加压力,“方才听相公发笑,可是看出什么我等未曾察觉的端倪?”
引火烧身啊,步砚冰被众人目光聚焦,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也表现出混杂着无奈与头疼的神色。他飞速瞥了眼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灵月影,到现在,他都添了几回乱子了!
“呃,诸位,稍安勿躁。在下并非是嘲笑,也绝不是看清了什么,方才、方才……”步砚冰一时语塞,总不能把风灵月影讲的什么“恨海情天”说出来,自己主动走上戏台子吧。
风灵月影却幽幽接话,声音不大又足够所有人听见:“步公子是在笑我。我说这深更半夜,才子佳人,不正该是一出乍见生欢的佳话吗?怎么佳人眼里只有劫匪,把步公子这才子晾在一旁,是佳人是假的,还是才子是假的呢?唉,笑我,我确实好笑。”
话毕,风灵月影假哭起来。
看他反应,又听到“才子佳人”一类话本词,众人表情变得极其古怪。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想着这种风月情节,甚至怀疑起身份真假?
先前那急躁镖师翻了个白眼,对着步砚冰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管你这书生是真是假,这女的肯定是个假的!既然你都站出来了,看你也像是个明白人,那你给评评理。你就说,她是不是贼,是不是在撒谎!”
女子泪眼婆娑,急切朝步砚冰诉说:“步公子明鉴!小女子与情郎情投意合,本约好今日子时在林子东头那颗老桃树下相见,却久等不至。
“月上林梢,我也心灰意冷,这几个人就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他们带着狞笑直直朝我走来,那不正是街坊邻居嘴里,被负心人骗到荒郊野外,又卖给地痞流氓的薄命女子最后的下场吗?!
“我不想这样,当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跑进了林子深处。再后来,就是隐约看见这边的火光,想着或许有人能够救我,这才跑进这庙里。
“我说的句句属实!他们、他们才是追我的恶人!”
女子一开口,那急躁镖师就想打断她的话,却被领头的拦下,低低嘱咐一句,先看她怎么编,等下盘问几句估计就自己露出破绽了。
于是急躁镖师勉强忍耐下来,等她讲完,直接指着她鼻子开口就骂:“放屁!你这贼婆娘,满口胡话!什么情郎失约,分明是做贼心虚,被我们撞破了就想跑!”
女子脸色煞白,想也不想道:“你才血口喷人!我都被父母卖过一次了,难道还在那等着被你们再卖第二次吗?!……啊……”
嘴快说完,女子才惊觉失言,原本苦苦遮掩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说了出来。
也是个苦情女子,家人不慈,想将她卖给年过半百,已有数房妾室的商人去做妾,与情郎约定私奔,却等来几个猛汉,步砚冰又想叹气了。
冷静镖师却目光如电,换了个角度问话:“弱女子?哼!守夜巡逻的兄弟离你几丈远,刚想先招呼再问话,你就呲溜一下钻进林子里了。人家手都没完全抬起来,你人影都看不见了,这动作、这速度,你这像是个深闺小姐能有的?分明是练过,再不然,也是心里有鬼,时刻准备着跑路。”
女子眼中含泪,带着委屈与愤怒道:“打招呼?深更半夜,荒郊野岭,你们几个带刀大汉冲过来,手都抬起来了,我不跑还等什么,等死吗?就是只听故事,也能知道些鬼蜮伎俩,我哪敢再等。”
几人再次陷入对峙的鬼打墙……
双方各执一词,表面看似乎只是个由误会和巧合引发的无妄之灾——一方守夜遭遇可疑人,一方只能在惊惧下逃命。
然而,镖师的逻辑简单粗暴,只咬死了对方身手敏捷就是个贼,女子又对深夜出现在货堆旁的解释含糊其辞,只反复提及情郎。更关键的是,双方眼里那份不容置疑的恐惧与愤怒,都远超一场误会该有的程度,即使是可怕的误会。
这潭水,浑得很,里面绝对有蹊跷,也绝对有事情没说清楚,一笔糊涂账。步砚冰也懒得当那个判案人,吵吧吵吧,也不用睡了,等下天亮直接走人。
出乎意料的,这场闹剧最终竟以女子将四人辩得哑口无言结尾。
步砚冰冷眼看着,心里是疑窦丛生,四个走南闯北、血气方刚的镖师,怎么就输给了一个深闺的柔弱小姐呢。常年押镖锻炼的可不仅仅是筋骨体肤,更有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韧性与口舌,论体力、论气势、论持久性,都该是养在家中,甚少见外人的女子难占上风才对。
可事实恰恰相反,私奔女子初时还带着哭腔,可随着辩论深入,她的声音竟也愈发清亮,调理也愈发清晰,反驳得又快又准。反观四个镖师,急躁的那个纵然是脸红脖子粗,连吼带骂,却总被女子抓住“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痛脚,连看着最冷静那个,在女子一连串紧凑的反诘下,也是眉头越锁越紧,几次张口欲言,最终却只重重哼了一声,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仿佛他自己也在思索,怎么就被私奔女子绕进去了?
尤其最后,当那个急躁镖师憋出一句“等着吧,大镖头等下就来,到时你再狡辩?”时,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中气不足的虚浮,狠话不像狠话,更像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这绝不仅仅是女子口齿伶俐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步砚冰的目光再次转到那女子身上,她此刻微微喘息,胸口起伏,眼神仍旧明亮异常,甚至带着一丝亢奋。仿佛刚刚经历过的不是生死攸关的奔逃,仅仅是场令她精神焕发的挑战游戏。
这状态,可与她口中的饱受惊吓、柔弱无依,是两不相干了。
辩论失败的镖师几人最终选择了与私奔女子正对的那个墙角盘坐,神色疲惫地开始休息,眼睛却死死盯着女子,警惕到不行。
小小的山神庙本就不甚宽敞,此刻更是拥挤得令人窒息。火光积极跳跃着,也只勉强照亮正中的小小一片区域,角落四周仍被阴影吞噬。而属于风氏姐弟与步砚冰一行人的角落,更是人与人之间没了空隙——他们有足足六人,再是生疏,此刻也只能衣裳贴着衣裳。
而离得近了,步筹的耳朵就跟长在风灵月影脑袋上一样。他本想动动腿,缓解一下酥麻,就清楚地捕捉到紧挨着他的风灵月影那特有的,带着漫不经心,又仿佛暗藏玄机的腔调,在那轻快数数:“……十、十一、十二。”
那声音极轻,如羽毛擦过耳廓,但在这庙内刻意维持的落针可闻的死寂里,却显得异常分明。
他又想做什么?这个念头在步筹脑海中浮现,但没等他思考出结果,风灵月影就自己揭开了答案——
“哎呀!这恰好十二个人,你们又恰好要等大部队前来,”风灵月影猛地一拍手,音量也陡然拔高,打破了现有的沉默,像是在和众人商量,又像是宣布决定,“长夜漫漫,枯等多无趣,让我们来一局紧张刺激的狼人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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