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从浴室蔓延到卧室,辛晓梅还在唠叨她昨晚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事,林时稔在书桌前坐着,长发半干半湿得披在脑后,米黄的睡衣被泅深了一大块,面前放着一本数学练习册,脑子里又冒出周凛那句话——
“在你的道歉信上署名。”
为了求得他原谅,她伪装成暗恋者的身份,所以,这封道歉信不仅是把柄,还将是她的黑历史。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辛晓梅进来了,胳膊上搭了从阳台收回的衣服,一边往衣柜里挂,一边唠叨:“你该不会还把我和你爸当成自己的退路吧,我好心提醒你,往前的路已经铺好了,那就是考上重点大学,其余的什么也别想,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见她半天没反应,手指头戳过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林时稔偏过头避开敲打,置若罔闻地抓过隔绝耳机带上,不看她,不回应,就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隔绝了辛晓梅的噪音,隔绝不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有的离婚是“池水浅,鱼相伤”,有的离婚是“海太大,干脆游不见了”,他们想离开就离开,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做的所有选择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确实,分开后他们都变得更好了,只有她成了失败婚姻中的唯一沉没成本。
唯一庆幸的是,关于周凛的舆论总算止息了。
当晚,学校的管理员就置顶了论坛规则的帖子。没有提及这次事件,但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条陈年旧帖,重点强调了学校要严查私下拉小群造谣污蔑的行为,一时间讨论最凶的那小撮人人人自危,不少人光速退群,就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夜里十一点半,距离新的一天还有半小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壁卧室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在林时稔脸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很疲惫,她躺在床上,点开浏览器搜索:喝醉之后不小心骂了别人怎么办?传播量多少会构成违法?道歉信一定要署名吗?被人逼着在道歉信上署名算侵权吗?请律师告他需要多少钱?
搜出的答案都跟她的情况对不上,律师费的金额看起来也不是她能负担的,林时稔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又登录微博小号,再从关注列表里找到沈序清。
沈序清:分享歌单|>富士山下(陈奕迅)
他好像比自己还惨,喜欢的女生为别的男生出头,应该也很难过吧?
嘴唇咬出一道很浅的印子,她点开音乐app,把这周歌加进他的专属歌单里。
评论区挺冷清,微博名是一串英文的卡通头像留言,说好久没见了,约他周日去「雾屿白」自习。
这家店林时稔听过,是一家以猫咪为主题的咖啡店,最近很火。
他回:下雨就去。
……
上午七点零九分,阳光清透,汇文高中的林荫道上集满喧嚣的脚步声,都是卡点赶早自习的学生。
从正门到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林时稔喘着气跑在校园里,鼻翼已经覆着薄薄一层汗。她的腿已经酸了,身旁不断有人反超过去,连扬起的风都是热的。
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事情解决了的关系,她昨晚睡得特别好,好到闹钟和生物钟集体失灵,手忙脚乱洗漱的时候,看见辛晓梅带着手套从烤箱里拿出刚刚烤好的蛋挞,餐桌上有煮沸的牛奶香。
辛晓梅早就起床了,偏偏冷眼看她迟到,林时稔怀疑闹钟就是被她偷偷关掉的。
幼稚的报复。
正想着,一个稍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书包突然一轻,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林时稔一直觉得男生的手是带有荷尔蒙的。这只手就长得很好看,手指瘦削修长、指缘干净整洁,手背皮薄带有青筋。
就是,有点眼熟……
林时稔抬额,正好对上旁边人的视线。
不得不说,周凛的五官还是非常出色的,简简单单的白T在他身上,总是有清风霁月的感觉。
他应该也是跑来的,气息有些紊乱,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四散,上下唇轻轻一碰,念出她的名字:“林时稔,跑两步,就剩一分钟了。”
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又一次如鬼魅般降临,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只是来自普通同班同学的关爱,而且同样都是背着书包,为什么他的书包就好像是个时尚单品似的,轻飘飘的。
林时稔不着痕迹地把书包扯回来,走速也快起来,做得好像体力完全能胜任的样子:“谢谢提醒。”
她声线轻柔,语调里透着股娇弱无力的气音,像蜻蜓的翅膀扫过耳廓,周凛眼皮颤了颤,没所谓地松了手。
稀碎的阳光依次流过头顶,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周凛走在光影下,林时稔走在阴影里,从后面看,两人的身高差竟意外和谐。
走在身后的体委厉鹏飞也不怕迟到了,放慢脚步,挤眉弄眼地拍了下宋辞的手臂,“我靠,什么情况?”
宋辞也纳闷,周凛助人为乐的精神远不至于如此,况且这人压根儿就没人性,他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拖着不屑的尾音:“可能坏事干多了,得做点好事对冲一下。”
早自修的铃声准时打响。
进教室的时候,陈默正好抱着试卷从走廊东面迎面过来,将迟到的他们抓个正着,四个人喜提值日三天。
林时稔整个人都是麻的,身体虚疲无力,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凝着的汗把后背都打湿了。
为什么每次碰到周凛就准没好事?
前几次迟到的人,不就只是被口头警告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还带着几分可怜:“陈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态度良好,不找借口,这孩子多么乖巧懂事呀。
作为一名重点班的优秀班主任,陈默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他说:"周凛、宋辞、厉鹏飞,林时稔是你们的值日组长,你们三个听她的。"
“……”
林时稔抬头看他:“?”
第一节下课后,宋辞就窜在厉鹏飞前头,奴里奴气地跑到她面前:“组长,这节课谁擦黑板呀?”
厉鹏飞被他胳膊肘顶着,跟个猴子似的挤眉弄眼:“组长,安排我吧!”
“他擦不干净,选我。”
“胡说,我简直就是擦黑板的天选之子。”
他们把争宠妃子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周遭挤过来一群看戏的人,林时稔除了捂脸,根本没有招架的法子:“你们谁想擦就擦吧。”
“得嘞!”
两个人又打打闹闹地去抢黑板擦,好像在玩什么恶趣味的打赌游戏。
这种荒唐的剧情上演了两次之后,林时稔就学精了,下课铃一响,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教室外面去。
真是服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书包刚收拾到一半,这对卧龙凤雏又来了。
厉鹏飞叼着根棒棒糖,插着裤兜笑嘻嘻地问:“组长,值日工作怎么安排呀?早点干活,早点收工呗。”
宋辞特别坏,还用草纸攻击正在写字的周凛,肆无忌惮地调侃他:“还学呢,兄弟,你要卷死我们吗?”
周凛根本就不搭理他,笔下刷刷刷地写着,直到低软的女声喊了他的名字,签字笔在指间翻转一圈后突然握紧,他抬头。
林时稔双手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要等你把题做完吗?”
他放下笔,把书一合:“不用。”
宋辞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是一旦专注起来就学得昏天暗地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连朋友死在旁边都不知道的周凛?
两人打小就认识,调皮捣蛋的事儿都是一起干的,打却是他自己在挨,周凛顶着好孩子的风评风光霁月这么多年,其实心机比海都深,能驱使这尊大佛把书放下心甘情愿值日的人——
宋辞可太想看了。
厉鹏飞也变身墙头草,猛点头:“对啊,你得劳逸结合。”
被六双眼睛同时盯着,林时稔表情局促:“你们有什么不想干的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宋辞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和厉鹏飞默契地对视一眼,眼珠滴溜溜地转:“我和鹏飞就干教室里的活吧,捡树叶交给你俩。”
捡树叶是这学期新增的值日内容,教导主任最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非说操场四周的落叶影响了校容校貌,让各班轮流清理。
落叶主要集中在操场,从教室过去也就四五分钟,林时稔和周凛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周凛步子大,两人很快并排。
“你回家吧,树叶我捡。”
林时稔多希望自己把扫地拖地擦黑板的活全都干了,至少不用跟他独处这么尴尬,心不在焉地回:“被老师知道不好的。”
“你是怕老师,还是怕我?”
哪有人这样直白的?她收拢手指,不停地暗示自己要自然一点,又不是真的暗恋他。
垃圾袋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林时稔淡淡开口:“迟到了就该接受惩罚,这样对谁都公平。”
这个季节正是香樟树枝叶繁茂的时候,新叶发芽,老叶变红,满地零落的樟树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两道影子被拖得很长。
周凛往她那看:“也不用这么公平吧,捡树叶的数量也得一样?”
彼时,夕阳的光正好打过来,他的耳朵在那束光里变得透明,周身浮着清润的沐浴香,很有少年感。
林时稔还嫉恨他让自己签名画押的行为,软腔里藏着心机:“要的,这样才公平。”
她脸上的绒毛细软,也镀了层淡淡的光晕,周凛唇角勾了一下,不知道是纵容还是无奈:“行,听你的。”
暮色渐渐变浓。
教室里,厉鹏飞把拖布放回原处,在宋辞的暗示下凑过来,两颗脑袋一起往操场看。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从操场两头捡,是不是离得也太远了。”
“心里有鬼才会避嫌,再说了,你急什么,这不都快要汇合了。”
正说着,就看见周凛原地起跳,香樟树晃动了微微晃动,T恤下摆下落的速度稍慢,露出一截线条明显的腹肌。
两个人都惊了,这也太骚了。
另一头,林时稔早就忘记自己捡的数量了,开始的时候还数着,后面蹲得久了,头就有些发晕,迷迷糊糊抬头,正看见周凛逆着光过来。
夜风吹着他身上的T恤,把少年的肩线都勾勒出来,凸起的锁骨中间喉结明显,他捡了整个操场三分之二路段的树叶,垃圾袋都快满了。
他问她:“你捡了多少?”
林时稔沉默了。
一阵风卷过,偌大的操场干干净净,她试探地问:“你捡了多少?”
周凛比她还会试探:“我先问的……”
他竟然跟女生斤斤计较,林时稔觉得不可思议,抿唇半天憋一句:“谁先问的,谁先答。”
周凛像听了一个笑话,垂眼看她:“347,现在能告诉我你的了吗?”
她忍住心虚,不跟他对视:“348。”
周凛这回真的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随口报的数字就这么被压了一头,他小幅度地点点头:“我少捡了一片,怎么办?”
林时稔偷偷把旧账翻出来,为自己报仇:“你只能在这等着了。”
“等什么?”
“等树叶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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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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