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秀挎着竹篮站在菜摊前歪着头想今晚的菜色。
九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下去,蔬菜的种类也渐渐少了不少,原本琳琅满目的蔬菜现下也就剩下了最常见的几种。
荣秀蹲下身子拿起一个土豆在手上颠一颠,又看一看篮子里刚买的猪肉想:或许可以在这样的天气里来上一锅炖菜,再在锅边贴上几个饼子,又热乎又好吃,还又有菜又有肉的,营养也够均衡。
她点点头,刚抬头想问价钱就见摊主走过来笑着与她说:“我这菜都是家里种的,个个水灵!”摊主指着旁边还带着根的白菜,语气里都带上些骄傲:“就这些个白菜,有多少人抢着买呢!好吃,水灵都不算什么,”他神秘兮兮地靠近荣秀,“吃到嘴里那是发着甘甜味的。”
荣秀听他这么说,立马来了兴趣。她自己也在后院种着白菜,但是不知道哪一步有问题,种出来的白菜都没有什么菜味,吃到嘴里除了草味就是调料味。
“那正好,您给我来两颗这个白菜,再加上几个这个。”荣秀拿着两颗白菜放到摊主手上,又拿了六七个拳头大小的土豆一并交给摊主妻子让他们称去。她自己则站在原地,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攥在手里。
称重的是摊主父亲,半百的年纪,枯树皮般的皮肤,在这样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件短衫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有人需要称重了,他便猛吸两口,把烟斗放到一边,从地上拿起锃亮的黄铜杆秤。菜放到秤盘上,他只眯着眼看似轻巧地拨弄两下秤锤,几斤几两便了然于胸。
他把菜递给儿媳,又拿起那杆烟枪,趁着空吸了两口烟才哑着嗓子喊道:“总共十四文!您吃好再来!”荣秀冲他笑着给了钱,福一福身接过菜放到篮子里向着街角的元芋记走去。
云桃有了身孕,害喜的厉害,无论吃什么最后都会吐出来。肚子还没有显怀,人先瘦了一大圈,下巴愈发的尖细,让人看着都心疼。
荣秀记得,街角的元芋记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卖酸枣糕。琥珀般的色泽,果香浓郁,只是吃一口就让人牙酸齿软,口舌生津,买给害喜的孕妇吃最好不过。
买过糕点又再买了几样菜,荣秀方才觉得够了,可以回家。她把竹篮从有些酸软的左手换到右手,一路上和熟人打着招呼回了家。
离家还有三四十米,荣秀就见杏红搀扶着云桃站在小门前等着她。她心里一暖,连忙快跑两步到她们面前,嘴里斥责道:“天凉风大,怎么在这站着等?”荣秀把菜篮递给一旁的杏红,双手搀扶着云桃进门。
云桃轻轻握住她手,语带娇嗔:“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张大夫诊完脉刚走,也嘱咐了要多走动走动才对生产有益。”荣秀转头看杏红,见杏红同样点头确定方才安下心来。
“就算是要多走动那也不能站在风口上啊。”她有些不赞成,“已过了秋分,天正是忽冷忽热的时候,你现在要是受了风寒也不好用药。”荣秀反手捏了捏云桃手,继续道:“我是心疼你,到时候难受了可没人能替了你去。”
云桃见她话软了下去,不由得拉着她手轻轻晃着撒娇:“知道知道。就算我现在想干什么,杏红也盯着呢。”说完,她转头对提着篮子的杏红眨眨眼,伸出手指虚虚点道:“年纪不大,主意多着呢!”
语毕,三人一齐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回方才到了后院。荣秀接过篮子又转身轻推一把云桃对杏红交代:“厨房里油烟大,快带着她上前院里去,小心熏着了。”她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四方油纸包塞到云桃手里,低声说:“这里面是元芋记的酸枣糕,你先吃点垫垫。”云桃眼睛一亮,只顾点头那还听得那么多,拿了东西就要走。荣秀却拦住了她,郑重其事地嘱咐:“但是也不能贪嘴贪多,知道吗?”
云桃见她如此郑重,哪还敢反驳什么,只站直身子脆生生地应了,便拉着杏红快步走向前院。
荣秀到厨房放好菜,又对烧火的王青嘱咐道:“现在天还早,你也去松乏松乏吧,再过一个时辰准备也来得及。”
王青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头发全剃了,只留下碧青的头皮。他听荣秀这么说,放好木柴后胡乱擦一把脸,小跑到荣秀身边低声道:“姐姐今天还是早点准备吧。杏红姐姐刚和我说,老太太和大爷刚吵了一架,现在还在屋里生气呢。”
荣秀来了兴致,从兜里掏出一小包冬瓜糖递给他问:“老太太和大爷?那杏红有没有说为着什么?”王青兴高采烈地接过糖,往嘴里塞了一块才摇摇头说不清楚。荣秀也不多问,在他脑后轻拍一下柔声说:“行了,先去玩会吧,我需要了在喊你。”王青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虽说是老太太,太太这么叫着,但实际上程大娘今年还未到五十,身体强健,精神饱满,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大爷名叫程砚秋,根据荣秀听来的小道消息,这文绉绉的名字还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取得,也是希望大爷长大了能继承自己的那半肚子墨水。
大爷到也是不负众望,十三岁就考上了秀才,比他那个到死都是秀才的老爹不知早了多久。至于举人,却是一直考到现在都没有上榜。程大自己倒是不着急,每日照旧温书习字,夜读不辍;却反而是愁坏了老太太,不说烧香祷告,单单是每月给庙里的香油钱就有二两。
荣秀想到这里,低头看看自己刚买回来的菜,不禁摇头。
程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远远没有到刘姥姥需要去贾家打秋风的地步。城外三十里处,还有老太爷的父亲给留的一处房舍和几亩田地呢。但就算是没有什么生活方面的艰难,每月二两的香油钱对程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毕竟她今天买回来,够一大家子吃的菜也不过就花了十四文钱。
荣秀从柜子里拿出竹筐,把晒在院子里的酸枣全收起来,然后坐在树下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挑拣出品质不太好的那些枣子。
秋日午后的阳光总是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劲,还没一刻钟,就直照的人昏昏欲睡。她手上的活又是不用动脑子的,只这么坐着,便有些昏昏沉沉了。
似睡非睡里,倒还真让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上辈子自己刚大学毕业,和同学依依惜别着,连眼泪都还没擦干呢就叫一辆货车给撞了。结果等她再一睁眼,就是建文三年,距离靖难之役还剩不到一年。
真他娘的让她赶上了!
光怪陆离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被撞的那一天。但奇怪的是,记忆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反倒是一阵瘙痒从鼻尖传来。她有点怔愣,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前方,谁料竟看到一辆巨大的货车停在面前,而她自己被巨大阴影笼罩,逃脱不得。那货车像个有生命的活物般抬起四个轮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降低高度后伸出两个雨刮器在她鼻尖轻轻扫着。
此情形之吊诡,难以形容。荣秀呆愣在此,只觉得鼻腔越来越痒,越来越难受。“阿秋!”一声,她终于被自己的喷嚏从那样的情形之中解救了出来。
“怎么在这儿睡了?”还没睁开眼,荣秀就听见一少年声音打趣道。她猛然惊醒,看着面前面上还带着些疲惫的少年惊喜喊道:“二哥!”
程二笑着揉揉她头发,又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她说道:“恩,一年没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就是.....”他摇摇头,不太高兴:“就是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凹进去了。”
荣秀被他说的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脚尖,又抬手摸摸自己脸。凹陷没摸到,倒是摸了满手的软肉。
“二哥又打趣我,怕不是在说反话,明里暗里说我长胖了呢。”她有些面红,低头喃喃。程二听她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二哥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他看荣秀面色更红,忙收敛了笑意从随身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荣秀接过小包裹才发现这竟然是用一方手帕包着的。布料上细细密密的绣着桃花和飞舞的花瓣,花瓣堆里一只小橘猫扑腾玩闹,煞有趣味。她脸上的温度更高,心跳也快了不少。
“你怎么还留着它呢?”荣秀一边打开包裹一边轻声问。程二被她问的也是一阵气短,好半天才揉揉鼻子哼哼道:“你绣了那么多天的帕子给我,那我自然是珍而重之。”
荣秀抬眼看他,只觉一阵暖流流过心田,不自觉地喃喃问道:“是吗?”程二迎上她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落叶声也清晰可闻。
打破这沉默的却是程二。他疑惑地看着荣秀,在空中细细嗅闻着,而后才缓缓问道:“这,这是有什么东西糊了?”荣秀猛然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跑向厨房:“我的冰糖雪梨!!!”
程二在外听她这么喊,不禁低头闷笑。
晚饭依旧是简单吃过,荣秀到有些尴尬。别的不说,就说程二在外一年刚回家,本应该有场接风宴的,但现下在准备却是来不及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荣秀从柜子顶拿出攒下的碧螺春泡了一壶茶打算给前院送过去。还没走到,却被云桃撞了满怀。
荣秀慌忙扶住她,担心问道:“这么急匆匆的干什么?”云桃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没什么事,就是我刚刚把酸枣糕吃完了,现下嘴里酸津津的就想来点甜的。”
“你啊!”荣秀无奈。她点点云桃额头,指着厨房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哝,早给你备下了冰糖雪梨。”云桃惊喜万分,只急忙忙留下一句“你最好了”便像个小旋风一般进了厨房。
荣秀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茶壶,好半饷才摇摇头对杏红交代:“我去看看云桃,你把这个送给大爷他们。”她低下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要是不看着她点,那一壶都得进了肚。马上要睡了,她又有身子,再喝这么多半夜里又得嚷嚷着难受了。”
杏红也笑了,他们这位奶奶是个小孩子心性,闹起脾气来喊声祖宗也不为过,平日里也就是荣秀的话能听进去几句。
她看着杏红离开后,一转身进了厨房。
“荣秀,你饿不饿?”刚迈入厨房,她就听云桃问道。荣秀被问的一愣,连脚都没有放下就下意识地反问:“我?我不饿啊。”云桃小口小口喝着雪梨水,晃晃脚问:“可是你晚上就吃了一点点东西啊,现在怎么会不饿呢?”
荣秀被她说的有点回过味来,无奈问道:“你又是想吃什么了吗?”她回头看看外面的天,还是忍不住劝:“这么晚了,又吃了那么多酸枣糕,不如明天吧。”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荣秀依旧手上不停,挽起袖子就要生火。“我不吃,”云桃摆摆手,“荣秀,你别弄了。”
荣秀被她说的迷茫,坐到她身边不解问道:“那你这是?”云桃放下杯子,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严肃道:“娘刚刚来找我,你知道说了什么吗?”
这我从哪知道?荣秀腹诽,但依旧摇摇头。云桃看她这样,幽幽叹口气:“娘说,老二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让我和大哥给他挑几个家底清白的姑娘相看相看。”
云桃抬头看她,问:“荣秀,你的打算呢?”
剧情比较慢,真的很喜欢写日常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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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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