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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食物香气和喧闹人声的暖意。墨痕的执行力在张罗“过年”这件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训练室临时腾出的长条桌上,堆满了红彤彤的零食包装袋、闪着金粉的福字贴、几瓶造型喜庆的低度果酒,甚至还有两个圆滚滚的大红灯笼,被闻堰笨手笨脚地挂在投影幕布的两角,歪歪扭扭,透着股傻气的喜庆。
空气里炸鸡的油脂香、薯片的膨化味、还有思瑶琳从厨房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速冻饺子冒出的白气,交织成一种俗气却真实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基地上空的低气压和紧绷感。
阮柳鸢坐在长桌一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面前放着一杯思瑶琳给她倒的、据说“零酒精”的葡萄汁气泡水。她依旧穿着那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黑色的NeuroTech护腕被宽大的袖口半遮着。她看着墨痕咋咋呼呼地给范明落脸上贴福字贴纸,看着闻堰试图把一串塑料辣椒挂到歪斜的灯笼上结果差点摔下来,看着思瑶琳安静地坐在对面,小口抿着她那杯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果酒,镜片在暖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
很吵。
很闹。
和她习惯的、只有键盘鼠标敲击声的寂静训练室截然不同。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特别烦躁。手腕护腕下那细密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麻痒刺痛,似乎也被这喧嚣的人声和暖气冲淡了些许。
“来来来!举杯举杯!”墨痕终于折腾完,高举着她那杯粉红色的、冒着泡泡的果酒,脸蛋兴奋得红扑扑,“敬咱们QSF第一个PPL赛季!敬鸢队带我们杀出重围!敬琳姐的神机妙算!敬闻堰的…呃…后勤保障!敬明落的稳定输出!还有敬…敬…”她卡壳了,憋了半天,大声道,“敬明年干翻RHW!拿冠军!”
“干翻RHW!拿冠军!”闻堰立刻跟着起哄,声音洪亮。
范明落腼腆地笑着,也举起了杯子。思瑶琳推了推眼镜,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也端起了她的酒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角落里的阮柳鸢身上。
阮柳鸢抿了抿唇。她讨厌这种被集体注视的感觉,尤其是带着期待和…某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她讨厌“干翻RHW”这个口号此刻被喊出来,像在提醒她手腕上的枷锁。但看着墨痕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闻堰咧开的嘴角,看着范明落温和的笑脸,还有思瑶琳镜片后平静却带着一丝温度的目光…
她沉默着,伸出左手(右手依旧放在桌下),端起了那杯深紫色的气泡水。冰凉的杯壁刺激着掌心。
“新年快乐。”思瑶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像一种无声的引导。
“新年快乐!”墨痕和闻堰立刻大声附和。
阮柳鸢没说话,只是将杯子向前微微一倾,算是碰过了。冰凉的、带着葡萄香精甜味的气泡水滑入喉咙,冲淡了心口那一点莫名的滞涩。
气氛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墨痕开始大讲特讲她下午采购时遇到的“惊险”经历——如何在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妈手里抢到最后一只酱板鸭;闻堰则开始模仿起下午训练赛里许渊被思瑶琳算计后气急败坏的语气,惟妙惟肖,逗得墨痕哈哈大笑;范明落虽然话不多,但也被气氛感染,小声地讲了个他老家的过年习俗。思瑶琳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墨痕夸张到离谱的时候,推推眼镜,淡淡地补上一句“墨痕,你当时离那个大妈至少五米远”,精准拆台,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阮柳鸢依旧坐在角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她不参与话题,也不笑,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前思瑶琳给她夹的饺子,偶尔喝一口气泡水。但她的身体是放松的,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许。视线偶尔扫过墨痕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扫过闻堰模仿许渊挤眉弄眼的滑稽,扫过范明落认真听讲的侧脸,最后,总会不自觉地,落在那杯放在思瑶琳手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果酒上。
那酒的颜色…有点眼熟。像柳若曦上次带来的曲奇包装袋的颜色。
“鸢队!尝尝这个!琳姐买的!超好吃!”墨痕突然塞过来一小碟精致的巧克力。深褐色的巧克力球,表面点缀着细碎的金箔,散发着浓郁的可可香气,一看就价值不菲。
阮柳鸢下意识地看向思瑶琳。思瑶琳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像是在回复信息。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琳姐今天可大方了!”闻堰也凑过来,拈起一颗巧克力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平时抠门得要死,连包辣条都要记账!今天居然买这么贵的巧克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思瑶琳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闻堰:“话多。吃你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墨痕没心没肺地大笑:“哈哈哈,闻堰你完了!被琳姐记小本本了!”她凑近阮柳鸢,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鸢队,我跟你说,下午曦姐来送饼干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琳姐往她车上塞了个小袋子!蓝色的,特精致!曦姐当时笑得可开心了!你说琳姐是不是…”
“墨痕。”思瑶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瞬间冻住了墨痕后面的话。她放下手机,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墨痕,“你的上单对线细节复盘报告,明天早上八点前,放我桌上。”
墨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啊?!琳姐!今天过年啊!不带这样的!”
“七点半。”思瑶琳面无表情地补充。
墨痕哀嚎一声,瞬间蔫了。
阮柳鸢看着墨痕吃瘪的样子,又看看思瑶琳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手边那碟精致的、印着不起眼雪花标志的巧克力(和那个被盖住的纸袋标志一样),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默默拿起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丝滑浓郁的苦甜在舌尖化开,带着坚果的碎粒,口感层次分明。
很贵。
很用心。
不是给他们的。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她垂下眼睫,又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汁气泡水,试图压下那点莫名的滋味。
“光吃多没劲!玩游戏啊!”闻堰为了缓解墨痕的“悲惨命运”,也为了活跃气氛,突然提议,“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就用这酒瓶转!”
“好啊好啊!”墨痕瞬间复活,立刻响应,“鸢队!琳姐!明落!一起一起!不许跑!”
范明落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我…我就不玩了吧…”
“不行!必须玩!一个都不能少!”墨痕一把将他按回座位。
思瑶琳微微蹙眉,显然对这种幼稚游戏不感冒。
阮柳鸢更是直接冷脸:“无聊。”
“哎呀!过年嘛!图个乐呵!”闻堰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桌子中央清出一块地方,把一瓶低度果酒横放在上面,“鸢队,给个面子嘛!就玩三轮!输了我替你喝三杯!”他拍着胸脯保证。
墨痕也眼巴巴地看着阮柳鸢:“就是就是!鸢队!求你了!就三轮!你看琳姐都没反对!”她直接把思瑶琳的沉默当成了默许。
阮柳鸢看着墨痕那副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的样子,再看看闻堰跃跃欲试的脸,还有范明落虽然紧张但也带着一丝好奇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快点!”
游戏开始。
第一轮,瓶口晃晃悠悠,指向了最紧张的范明落。
“真心话!真心话!”范明落立刻选择。
闻堰坏笑着问:“老实交代!上次直播排到那个一直夸你声音好听的辅助妹子,你是不是偷偷加人家好友了?”
范明落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连摆手:“没…没有!真的没有!系统随机匹配的!”
大家哄笑起来。
第二轮,瓶口对准了闻堰。
他选了“大冒险”。
墨痕立刻跳出来:“学许渊上次赛后采访那个经典白眼!要一模一样!录像为证!”
闻堰顿时垮了脸,但在众人起哄下,还是捏着嗓子,挤出一个极其夸张扭曲的白眼表情,惹得墨痕笑倒在桌子上,连思瑶琳的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范明落憋着笑,用手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黑历史”一刻。
气氛彻底被炒热了。连阮柳鸢紧绷的嘴角,在闻堰那个滑稽的白眼表演时,也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第三轮。
墨痕用力一转酒瓶。
瓶子在光滑的桌面上飞快地旋转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瓶口。一圈,两圈…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瓶口带着余势,缓缓地、缓缓地…滑过闻堰,滑过墨痕,滑过范明落…最终,在阮柳鸢冰冷的注视下,不偏不倚,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训练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墨痕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闻堰和范明落也紧张地看着阮柳鸢。
阮柳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指向自己的瓶口,又抬眼扫过噤若寒蝉的几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手腕护腕下,那熟悉的麻痒刺痛感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真心话。”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与其被这群人想出什么离谱的大冒险折腾,不如选这个。她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墨痕和闻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问”三个字。问什么?问她的手伤?问她和江笙?这不是找死吗?两人疯狂地用眼神示意思瑶琳。
思瑶琳推了推眼镜,平静地看向阮柳鸢,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问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问题:
“去年除夕,你在做什么?”
一个安全的问题。一个关于过去的问题。一个…似乎带着某种探询的问题。
阮柳鸢微微一怔。去年除夕?
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上来。
冰冷的出租屋,窗外是别人家喧闹的鞭炮声和模糊的春晚歌声。桌上只有一碗泡到发胀的泡面。屏幕上是《幻界对决》排位赛失败的灰暗界面。耳机里是队友的谩骂。右手手腕传来一阵阵训练过度的酸痛…
孤独。冰冷。不甘。还有…对那个灯火辉煌、掌声雷动的赛场的,近乎偏执的渴望。
那是她组建QSF之前,最灰暗也最倔强的日子。
训练室里暖黄的灯光,食物的香气,队友们带着关切和紧张的脸…与记忆里那个冰冷的画面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沉默了几秒,喉头有些发紧。最终,只是极其冷淡地、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
“打游戏。”
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墨痕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刻夸张地拍着胸口:“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琳姐要问什么劲爆的呢!打游戏好啊!我们今年除夕不也在打游戏嘛!哈哈哈!”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闻堰赶紧又转了一次瓶子,这次指向了思瑶琳,大家嘻嘻哈哈地开始起哄问问题。
阮柳鸢端起那杯冰凉的葡萄汁气泡水,又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没能浇灭心头那一点被勾起的、带着涩意的波澜。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上的护腕,目光掠过思瑶琳平静回答问题的侧脸。
她问去年除夕…
是巧合吗?
“哇!快看!外面放烟花了!”墨痕突然指着训练室巨大的落地窗,兴奋地跳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基地外,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绽开大朵大朵绚丽的焰火!金色的流苏,银色的瀑布,红色的牡丹…此起彼伏,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爆炸的轰鸣声隔着玻璃隐隐传来,伴随着楼下小区里孩子们的欢呼尖叫。
“好漂亮!”闻堰也凑到窗边。
范明落推了推眼镜,脸上也露出惊叹。
思瑶琳站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
阮柳鸢也被窗外的盛景吸引,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人群之后,隔着玻璃看向那片璀璨的夜空。五彩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亮了她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游戏提示,不是信息。
是…电话震动?
阮柳鸢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摸出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着两个冰冷的字——
**[RHW-江]**。
江笙?!
她打电话来干什么?!除夕夜?!
手腕护腕下的神经,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前的麻痒要强烈数倍!让她呼吸一窒!
窗外的焰火还在盛大地绽放,将训练室映得亮如白昼。墨痕和闻堰兴奋的惊呼,范明落小声的赞叹,思瑶琳沉静的侧影…都在她眼前晃动。
而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如同来自深渊的凝视,在掌心持续震动着,发出无声的、冰冷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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