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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飞雪若旧梦

大胤景靖五年,冬十一月初十,洛京城,四更天。

沉云阴翳压得苍穹欲低垂,不多时,九霄之上飘下了第一片雪。

雪未落地又被风掠起,柳絮般沿着长阶直冲尽头的巍峨宫殿而去——

这是天下中枢所在之处。

今早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依祖制,皇帝当于紫宸殿受朝,群臣按品阶依次升殿、朝拜天子,山呼万岁,君臣共议国政。

容虞一袭玄黑绣金衮服,端坐于高高陛阶之上。

五彩缫绳缀着毓珠离离,他的视线透过冠冕垂珠,可见满眼尽是朱紫之贵,三省六部,五品以上,那些堪以搅弄帝都风云的英卓人物皆匍匐于下,跪拜为臣。

满殿之中,也只有一人站立。

毓珠本是用于遮挡旁人视线,使人不能直视天颜,从而维护君王的威严与神秘——放在容虞身上却是多此一举。

牵丝木偶,提线傀儡,旁人在意的,是提线的那双手——

五云深处万烛光,占据了他大半视野的是一个着绯色官袍的背影,那人未持玉笏,修长秀硬的手闲闲按在腰侧悬剑上,宽大袍袖愈发显得他十足秀彻,几分风流蕴藉之态。

这位独柄太阿的权臣,竟是分外的容姿秀彻,仪态风雅。

可惜群臣眼里这人犹如狼隼,无人敢直视,也只有容虞日复一日见他这般姿态。

楚王方玠,以王侯之尊,允剑履上殿,还是他即位初年亲自下的诏令。

容虞沉默听着落在耳畔的禀奏,安静地闭口不发一言。

他是金玉的装饰,楚王豢养在皇位上的鸟雀,仅是摆在那里罢了。

群臣倒也乖觉,满殿文武绛纱紫袍皆是耳聪目明,知道陛阶之上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只一一向楚王禀事,或恭顺或争执的议政声散在大殿里,听在耳畔繁杂不休。

容虞所做的,只是听,以及偶尔礼制上需要皇帝参与时,道上一声“准”。

诸事大约待要议毕了,容虞带着几分倦意,缓缓垂下了眼睑。

“臣有一事要禀报陛下、殿下。”可惜,还未等来退朝的唱喏,有清亮之音高声提及了皇帝,容虞抬眼,只见有一绛袍者出列,他认出那是两朝臣子,现下任礼部尚书的刘诚。

方玠道:“奏。”

“数日前有京郊农者躬耕田亩,见白虎衔玉现世,驱之不去。如麟凤白虎者,乃王者嘉瑞,有一现则天下定,故此特进献于陛下与殿下,共襄奇观。”

立在容虞眼前的楚王侧过头来。

方玠不置可否,一双琉璃色的桃花眼看向了容虞,眼底似笑非笑。

君王有德,天降祥瑞予之。

哪怕是傀儡摆设,可现在坐在九五尊位上的人不是楚王。

容虞眉心微蹙,几乎要猜疑是不是楚王联合朝臣故意设的局了,但箭在弦上,他只好随之应道:“既然是符瑞,列卿俱在,且入殿一观罢。”

刘诚见楚王未答一言,心里没来由泛起嘀咕。

两侧臣工让出一条路,不多时,数十名力士抬着巨大铁笼缓缓而来。

所行之处,一片低声的问询与唏嘘。

果真是罕见的白虎,通身如雪洁白,因被奉为灵兽祥瑞,又披挂彩络,饰以金银,半卧在笼中,吼声如低雷,乍一见真似踏足世间的灵兽。

这人无端给他送祥瑞作甚?

嘉应朝有地方献上灵龟,先帝欣而受纳,昭示百姓天命归之。而现在的自己,抬以符瑞,落在世人眼中,只会让臣民啼笑皆非。

容虞端坐明堂,维持着惯常沉静的模样,只当自己舌头无用。

方玠似看得有趣,按剑缓缓从金阶侧边踏下了两步。

那礼部尚书刘诚继续伏拜扬声说着:“此灵兽现世时,口中衔玉,是尺二之圭,圭上依稀有字。陛下,殿下,宜昭彰天下,使臣民共观之。”

礼部掌天下礼仪贡举。嘉应朝诸多忙碌事,而当下景靖一朝,皇帝后宫空置,除年节祭祀外,平素没有大的典仪让他操劳,难为嘴舌还如此顺溜。

容虞心中一叹,有种“果然如此”的意料。

圭大尺二寸为玠,正暗含了楚王名讳。其上会有什么字,可想而知,是“楚受命,付于方”,还是“居其器,守于正”呢?

他足够识机,也表现得足够温顺,才能在楚王手底下苟活至今日。

以皇帝之名,许方玠兵马大将军,许他王爵,许他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接下来是什么?许他乘天子车驾,再筑台禅让,自己这出傀儡戏也唱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容虞居然有事到如今的轻松感,似乎缄默了多年,所有的话语将在这一段时空里终结,他从容从高座而下,“朕且看看,是何天授之言吧。”

殿内燃有沉香,气息暖融,那白虎困于笼中,本已逐渐焦躁。被众多眼睛窥探围观,窃窃私语里更是被激了兽性,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它口中有什么东西钳制着,那吼声并不算威严,反而三分凄厉。

已践祚五年,却在朝局中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帝缓缓步到了阶下,有些臣子甚至直到这时,才稍近距离看清了他的身影面容。

青年身形过于纤瘦了,重重冕服束着,腰身也似不堪一握。

但似乎眉目温雅纤长,周身无困窘之态,只觉文弱清贵,又冷淡疏离。

容虞距离虎笼不过数十步距离,他静默抬眼看向白虎口中衔着的玉。

孰料,变故陡生。

忽听怆然玉裂之声。

紧接着传来利齿与石器磋磨的尖锐声音,仿佛是什么在噬咬白骨咯吱作响。

竟是猛兽咬断了口中的枷锁,骤然暴起发难,冲破了本就不甚牢固的囚笼牢门,直扑向眼前人而来。

巨大的阴影瞬间占据了容虞的全部视线。

阶下满殿惊呼,白虎袭击皇帝,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众臣骇然看到那道单薄的身影埋没在猛兽怒张的毛发下,入眼先是白,很快洇出红色来。

一瞬寂然无声,万物凝滞,继而奔走呼号,似人间炼狱。

角落里的史官犹疑了一瞬,飞快在册上挥毫直书:初十日,朝,闻乡野现白虎灵兽,礼部呈贡……

帝无道,天命不与……近而怒虎噬之……

陛阶预想之中的惨呼声却没有传来。

容虞在逼近的阴影里,眼底忽现一片铺天盖地的殷红,血腥如雨瓢泼,似瀑陡落。

又闻重重一声巨响,庞然大物仆地,浓重血色里,惊溅起一片混血碎肉,令人欲呕。

他不解望着眼前的身影,是楚王挡在了他的面前。

——方玠已然拔出了腰侧的佩剑。

楚州方氏曾满门为将,方玠行三,十年前是大胤出了名的少年英才,连先帝嘉应帝都夸赞过他的骑射与剑术,赞叹“吾家三郎可凭弓马封侯”。

他的一柄剑直没入白虎咽喉,在猛兽的嘶吼下搅弄愈深。

白虎重重跌在地上,几乎堆积成一座小丘,吼声渐低。挣扎数下,缓缓停止了动作。

而方玠左边半片衣袖俱被血浸湿,滑腻血垢堆积在手上,顺着剑身在地上淌成一道蜿蜒血河。

极近的距离下,容虞察觉到他的指尖甚至在轻微地颤抖。

方玠的身形很定,他过往经手的血很多,那轻颤不会是恐惧,也不似惊怒。

死里逃生之际,容虞盯着他的手,却是想到,在嘉应一朝的楚州方氏覆门之祸里,最后只剩幼子方玠一人从诏狱里活着出来,那之后他似乎损了根骨,极少亲自动武。

绯衣人立于原地未动,只缓缓地,将持剑的左手换成了右手。

继而抬眼,冷冷道:“礼部尚书刘诚何在?”

他的一双桃花眼挑起,艳丽又凌厉。

殿中百官大半文臣,被惊变血腥震慑,多是面无土色,又听楚王出声,连本能的惊呼逃命也哑了舌、软了腿脚。一时间,只剩惊闻变动的禁军执戈披甲冲入殿内的铁甲相击声。

刘诚早被这变故骇得六神无主,他几乎是滚着爬到了陛阶下,不顾织锦地衣上满是兽血污秽,叩头便拜,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臣……”一启口,尽是恐惧的牙齿磨切声。

绯色剑光挥下,刘诚的头颅滚落,与白虎兽尸积在一处。

方玠重又冷声道:“门下省起居郎何在?”

方才握笔的史官倒是面无惧色,从容出列:“臣在。”

“记。”方玠绯衣几乎被血色浸透,脸上血痕犹然,“初十日,朝。礼部刘诚假祥瑞之名,献穷恶之兽,在陛阶之下欲行刺杀之事。惊天子驾,事谋逆行,夷族。”

殿外明光摄入,容虞于他身后而立,被笼罩在投下来的阴影里。

皇帝微微低首,在无人看到的背阴,凝视着血色中四分五裂的圭玉碎片。

似乎依稀有一个“乱”字。

乱?是讽天子乱政,还是楚王乱权?

*

廿日,时大雪,覆白帝都。

掩去了流血朱门的污秽,和坊间窃窃的流言蜚语。

自那日祥瑞变凶兽之事后,方玠一连十日未至垂拱殿理政,这很不寻常。

被困在禁苑久了,尤其是至高处如履薄冰站了五年,该有的政治嗅觉,容虞他不缺。

非大朝会之日,皇帝在垂拱殿召宰执们和来觐见的诸臣,处理平日政务。楚王需假借明面上的君臣相得,彼此倚重,从来是一殿之内同案而坐,看似陪着皇帝理政。

宵衣旰食,风雨无阻。

但现在垂拱殿只余他孤茕一人。

容虞拢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攥紧,这是天赐的绝佳机会,还是那人故意留的破绽?

礼部献兽之事,绝不是楚王的安排。可到底是想要除去天子,还是借伤害天子之名针对楚王,他人在九重宫阙深处,消息受阻,并不得真相。

容虞想起方玠挡在他身前的被血浸透的衣袍,心头一瞬茫然。

可不做些什么,实在是有负楚王以身作则给他的教导。

有人读圣贤之书心向旧皇,有人慑于楚王威势心中怀恨,这些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势力。

只是方玠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暮,未央宫,帝王寝居。

殿外雪封朱阶,殿内灯火初燃。

重叠帷幕将盏盏明灯洇得昏沉。猩红锦帘被值守内侍依次恭敬掀起,淬着寒意和雪色的未尽明光也随之照入。

倚靠在座上小憩的皇帝骤然被惊醒,倦意刹那间消弭。

容虞慢慢动了动眼睫,待看清来人后,神色未动:“几时了?”

近身的内侍觑着方玠神色,压低了声音躬身.

“回陛下,酉时二刻了。”

容虞支颐的手轻放下,在紫檀椅座上直起了身,缓缓道:“楚卿来得不巧——宫门日落时分即要落钥,外臣进内宫却是于理不合。若有朝事,明日再禀罢。”

惯常的“楚卿”称呼,也不知是疏远还是亲昵。

容虞说得冷静,神情较以往看不出端倪。

不待通禀就闯入,他深澈色眼眸中映出踏着暮雪来此的那人形容——

方玠身着常服,一袭白衣袍白狐裘,宛若寻常的贵公子装扮,脸又苍白,少见血色,竟然是掩不住的神情清倦病弱之态。

看来垂拱殿不朝,他确有苦衷。

方玠带着一身雪前来,一步步近前来。

容虞抬眼,方玠不走,他也只能静静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青年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优雅俯下身来,好奇问道:“听说陛下今日给禁军十三卫的统领皆赏了锦带,是也不是?”

他桃花眼似垂微勾,因病弱多出几分阴鸷,似藏着信子的毒蛇。

容虞轻蹙起眉,似是有些困惑他为何提起这些事,片刻思忖答道:“他们伺候得好,正巧尚衣局新做的锦带多了,朕一时用不完,随手赏了下去。”

年节之时,皇帝给宫廷诸人赏赐用物,在哪朝几乎都是惯例,见怪不怪的事情。

方玠闻言笑了:“那臣也找陛下讨个赏。”

容虞只觉一瞬间冷汗渗了出来,浸透重衣。

他猝然明白过来方玠在怀疑什么。

皇帝若借锦带之物传亲笔诏书,底下朝臣哪日拿出来,是可凭借法理诛乱倒逆的。

即使容虞并无此意,东西是直接由尚宫局发下去的,可非常之时,他的一举一动落在疑心之人眼里,当配得上一句质问“何故谋逆”。

只是……容虞暗自叹息了一声,自登位之日起就能料想到的结局。

他已成炭火之上的弃子,哪怕不闻不问,乖顺做个手心傀儡,又焉能在朝局里保全自身?

年少的皇帝端然而坐,脊背挺直,神色并无多少畏惧之意。

容虞接道:“赐给楚卿的礼物,朕自然也是备好了的。只待择吉日良辰,于百官面前亲自予卿,才堪以表示对卿的倚重,也足以表明你我君臣深谊。”

他抬手,唤宫人呈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玉带来。

天子赐近臣多是锦带革带,用玉带作赏,足够隆重,也是僭越了——当年嘉应帝在猎场赐过孝慈太子玉带,以示嘉奖安抚,往后几乎是默认此物只能经由天子赐储君。

虽说孝慈太子最终不得天子欢心,遭幽禁而死,那都是后话了。

宫人战战兢兢捧着锦盒近前,而俯身的青年却是悠然抬手相止,桃花眼只似笑非笑地看向容虞,薄有剑茧的修长手指往下,勾住了少年帝王的衣带一角。

“臣看着,陛下身束的这条衣带就不错。不知臣是否有幸得陛下的解衣相赠?”

他漫不经心,又略带恶意地轻轻一扯,力道直拽得容虞倾向前去,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受此袭击,踉跄着差点跌倒,堪堪撞在眼前人的怀里才借力站直了身体。

容虞饶是心性再冷静坚定,也气得眼梢微红:“方雪徵,你放肆!”

雪徵是方玠的字,自他大权独揽、万人之上之后,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

小皇帝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国朝的异姓楚王、兵马大将军很君子地对他清浅一笑:“陛下放心,臣只不过是思求君恩,想要得陛下青眼相待罢了。”

容虞眼角皆是薄怒与难堪的绯红,隐隐激出了几分泪光。

他生长宗室,自幼承的教导是言行端然,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怔忡间,随身的衣带被方玠挑走,衣衫簌簌零乱。少年下意识地以指纠紧衣襟,神情委屈而不甘。

他以为那人会敲打他甚至赐死他,但没想到方玠会借年节赐物,如此羞辱。

方玠随即知礼地后退一步,由衷谢了句:“臣谢陛下赏赐。”

满殿内侍跪地伏首不敢言,直到披着狐裘的青年迤迤然地离开,又在殿门前回首,似恍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道:“陛下的衣带宽了也未得换,足见未央殿诸内侍伺候不得力,来人,拖出去,都斩了吧。”

一瞬死寂过后,兵戈甲胄声起。

一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满殿尽是压抑不住的恐惧嚎哭之声。

禁军卫士鱼贯而入,提起瘫倒的众人往外拖,许是顾及着在皇帝御前,倒未打算直接让他去看刀起头落的血腥,但濒死前恐惧的哀嚎惨状,还是让他悚然不已。

锦盘跌落,容虞早已备好的、堪称示好的玉带,方玠并未取走。

此刻也无内侍过来收整,莹润白玉散落在地上,幽幽浅光。

要到这一天了么?图穷匕见之时。

容虞垂头看着凌乱在脚下的玉带,心中苍凉大骇,终是骤然起了身,向着他履足消失处的暮色天光外追了过去。

禁卫无人去拦皇帝,默契低头退后,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今日隆隆阴雪,黯淡天光还没朱阶白雪折射的光刺眼,他来不及束好衣带,跌跌撞撞追至殿门,急急唤着去人:“楚卿……不,楚王,且等等。”

殿内烧着地龙,皇帝衣衫单薄还未觉冷。及到殿外,满身风雪兜头而下,容虞不觉牙关打颤,溢出的话语夹着不自知的惶恐绝望。

方玠倒是讶然回过了头。

他一步步回转,低身将身上的狐裘除下,覆在了皇帝的肩头,“外面冷。”

也不知是指外间风雪冷,还是暗示波诡云谲的朝堂更是寒凉。

“我可以自戕,不教殿下沾了手。”

容虞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结局,待窥见苗头时心头已无多少波澜,他以几乎失礼的姿势抓住方玠的袍袖:“碍着楚王的,只有我一个,我不会让楚王为难。其他都是世道裹挟的苦命人,还请……放过他们。”

方玠颇有些诧异地观他的神情,片刻叹息:“陛下若死了,他们焉能活着?”

“内侍宫娥无人识得文书,我会使太医院呈贡上哑药。”

他身畔侍奉之人换得频繁,那些人也谨慎避免与他的亲近,但结局已定,当少造杀孽,何苦连累无辜的性命?

方玠轻笑,辨不出是嘲讽还是怜悯:“陛下良善若此,怎会投身于帝王家。你难道看不出,你身边那个内侍,有意向我示好么?”

容虞并无多少怨忿之意:“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何况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禁卫早将宫人们拖到了廊下,在凛冽刀光里,众人饶是惊惧异常,也是鹌鹑般缩着不敢发声。

方玠抬手相止,懒散道:“臣领命,那就依陛下,割了他们的声带便是。”

咽喉声带与颈脉相距何其之近,禁卫们闻言倒不迟疑,行动迅疾,刀刃与血肉摩擦之声几乎在同时起落,随之血花蓬勃而出。

皇帝踏着浸湿的锦鞋惘然立在雪中,左右是修罗血场。而方玠在他眼前。

他笑得堪称温柔。

“陛下肯为他人求生,又岂可轻易妄言自己的生死。”

方玠余光瞥过他被雪浸污的锦鞋,竟是又近前一步,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践祚五年,容虞见得最多的人是方玠,君臣相对时,偶尔的肢体接触有过,但从来没有过这般无隙亲近的时候。

以臣子之身怀抱君王,此举太过逾越。

——他想干什么?

容虞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挣扎,那人显然发现了他的抗拒,极轻浅地一笑。

淡如雪意,又有着难言的轻艳。

方玠自幼习武,哪怕七年前根骨尽毁,又似动了旧疾,抱着他的双臂依然持得很定,只是走得缓了些,慢慢拾级。

短短十几步路,无比漫长。

容虞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栗起来。

恐惧沁在了他的骨子里。他纵然未经人事,可已不是懵懂稚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穿着楚王的衣裘,被楚王抱在怀里,他还有何面目,如何维持仅剩的尊严?

而且,方玠揽权摄政,从前在明面上未曾苛待他。

如今是极其轻慢地告诉他:皇帝不过是他能抱在怀中的金笼鸟雀,荣辱生死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缓然步入空寂殿内,暖意渐渐浮上,他听到那人在耳畔叹息般的话语,一触即离。

“陛下,还是活着吧,只要活着……说不定有朝一日,您能亲自手刃了我这逆臣呢。”

他将他重又放回御座上。

就此起身,话音未落,方玠按着心口轻轻呛咳起来。不过是去了裘衣片刻,病弱苍白脸容激出殷红。

容虞蜷缩在座上,身上还裹着他给的白狐裘,惊惧褪去,茫茫然地看向他从容离去的孤绝背影。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看来,自己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没到需要死的时候。

微末之身,还有什么用处呢?

留待时日,让楚王寻得夺权篡位的良机罢了。

*

自那日起,方玠似卸下了所有伪装。

他不再来见他,殿前司禁军皆换成了楚王的亲信。容虞与外间音讯全断。

朱门闭合,彻底成囚。

青史刀笔如烛,景靖五年年末,在后人不得知晓的阴暗处,帝独自受困于禁苑之中。

容虞枯坐良久,年岁还是悄然无声地日月更迭——

直到春入旧年,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

是夜帝和衣而寝,惊闻未央殿外有刀戈之声。

金盘残雪,春夜转暖。方玠依然未至,惟有哑声的内侍,沉默着为帝王端来碧玉酒盏,容虞只低低瞧了一眼血也似的酒液,红碧成墨,心中有所了悟。

他认出内侍正是曾向方玠示好、遭迁怒斩首又被自己救下的那个。

方玠遣这样的一个内侍为自己送毒酒,是在嘲讽他无用的善念和无力的挣扎吗?

他从容整衣敛容,平静道:“楚王可还吩咐过什么话?”

话音刚落,转念一想,容虞自己先自嘲一笑,这内侍早已哑了,还能转述什么话来?

他执起那盏碧玉捧着的血色细看,知道这是禁宫里帝王赐予妃嫔近亲常用的秘毒。

五十年前,胤朝义军攻入洛京时,前朝末帝还带着宠妃在上林苑围猎,听闻城陷,于苑中赐妃此酒,后末帝亦自刎而死,是以此毒得了个旖旎的名字叫“上林繁花”。

人世今朝阮途已穷,容虞仰首默然饮尽杯中酒。

不多时,五脏六腑剧痛,有血经由口中涌出。

而他的意识分外清醒,勉强支力俯在桌畔,半世光阴和遇见的人似从眼前走马观花而过,最后停在某个容止如玉的少年身上。

他已痛到说不出话来,以指蘸血,用尽最后的气力,在俯身的桌木上蜿蜒写下绝笔。

“繁华岂主,良辰难予,愧煞平生。”

余光里字句模糊不堪,他尚有胸中块垒未去,怆然大笑,不多时,终是沉沉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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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绯衣同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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