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梁殿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寞，每日里只对着阔大的宫殿和几个宫女内监，所能做的，不过是绣绣花，或者和甄嬛在一起说话解闷，偶尔高兴的时候，一起研制几味小菜和点心，或是对着古籍配制简单的香料。这样的时光，就像是我和甄嬛尚未入宫前的景况，日日形影相随，更少了枯燥乏味的宫廷礼仪教习。貌似是没有争斗的平和日子了。
这日早起见甄嬛坐在湖边怔怔出神，我略带了忧愁道：“姐姐是在想皇上吗？”
甄嬛转首：“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我拂起裙角在她身边坐下，岸风沁凉，我不禁裹紧了衣服：“姐姐，皇上怕是已经忘了我们吧？”
甄嬛轻叹：“帝王的情爱从来就虚无缥缈，与其期待这个，不如想想今天的晚膳吃点啥。”
“帝王情爱？”我骤然变了语气：“呵，我从没期待过，只是想在这后宫活下去必须依靠皇帝的宠爱，以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甄嬛一怔，随即笑了："是啊，这宫里谁不是在互相利用？"
“可我至少从不装模作样，不像你，一会姐妹情深，一会又冷眼旁观。" 我神色微冷：“姐姐，你嘴上说着姐妹情谊，可心里何曾真正瞧得起我？浣碧辱我，淳嫔讽刺我的时候，你哪怕只为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不会与你日渐疏远。”
甄嬛诧异：“我瞧不起你？陵容，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若瞧不起你，当初就不会请你来甄府小住，我们一同进宫，互相扶持走过的这些时光，难道都是假的吗？”
“姐姐接我去甄府小住，是可怜我，我感谢姐姐，可我就是讨厌这种可怜。”我看着甄嬛一脸无辜表情就来气：“你待我好，不过是觉得我弱小可怜，需要依附你，可一旦我有了自己的心思，你便又觉得我背叛了你。眉庄得宠，你为她高兴，淳嫔得宠，你觉得欣慰，可唯独我得宠，你就开始嫉妒。姐姐，难道我永远要屈居你之下吗，我跟你是平等的，不是你的附属。”
甄嬛脸色十分精彩，在我连番诘问下竟然结巴起来：“你、你以为你就好了，你反复无常。明明心里有算计，却偏要装出一副无辜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陆昭仪找太后告状是你的手笔？妹妹好算计，舍出一个女儿，赢得明妃这样帮你。”
我不怒反笑：“我不能亲自抚养安宁，难道不是姐姐的算计？皇上亲口答应晋我贵嫔，若非姐姐阻扰，我怎会将亲生女儿送人？可惜不是敬妃抚养安宁，害姐姐一番算计落空，妹妹真是抱歉呢。”
我和甄嬛对视良久，空气凝滞如冰。最终，甄嬛先移开了目光，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算了，吵来吵去也没意思。如今我们都成了弃妃，也算是报应。”
“是啊，真是报应，姐姐，若有机会出去，我们不要再彼此为难了，没意思。”
甄嬛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也笑了："好。”她举起茶杯：“既然注定做不成姐妹，那就做个普通朋友吧。我不害你，你也不害我。”
我端起茶盏与她轻轻一碰："一言为定。”
无梁殿的日子过的很快，夏去秋来，八月初的时候，李长亲自送来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甄嬛避开我和李长交谈许久，他的徒弟小尤子却也单独寻了我：“请婕妤小主安，明妃娘娘给您准备了一些东西，娘娘还托奴才给您带话，说安宁帝姬很好，能吃能睡还长胖不少，婕妤不必挂念。”
我忍住眼泪点头，将自己做的一些小衣服收拾好托他带回去：“辛苦尤公公，请帮忙转告明妃姐姐，我一切都好，请她保重自身，照顾好安宁，不必以我为念。”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也有一星半点传回来。入冬前几日，阳光明媚，我拉了甄嬛在湖边垂钓，远远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甄嬛霍然起身，手下意识伸到襟中，那里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是玄凌给她防身用的。
彩船上下来的是小尤公公，他满面喜色，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甄嬛身体一软，匕首“当”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
小尤忙磕了个头：“皇上万无一失，龙体康健，皇上口谕让奴才迎娘娘和安小主回宫。”
甄嬛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回宫后的第一晚，玄凌自是宿在了棠梨宫。我抱着三个月没见的安宁不撒手，安宁已经一岁，在明妃鼓励下喊出一声“娘”，我不禁热泪盈眶。
哭过后，我抬头见明妃模样没有变化，倒是刘德仪和史良娣都憔悴不少，便知这三个月她们在宫中也不好过，破涕为笑道：“这下好了，汝南王倒台，慕容氏伏法，宫中可以清净几日了。”
史良娣叹气：“可惜华妃还在，前朝祸不及后宫，她还是正二品妃。”
刘德仪道：“别心急，慢慢来，昔年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先帝也并未废黜她，只是冷落了而已。”
明妃抚弄着护甲：“等着吧，华妃的地位迟早不保，就算皇上不处置她，皇后也不会放过她。只是这宫中的妃嫔不多，推迟的选秀恐怕要来了。”
几日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玄济的罪状，共十大罪项：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党营私、紊乱朝政、阻塞言路、殴打大臣、中饱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条条都是罪大恶极的死罪。
玄凌准其奏，然而下旨却是：念汝南王颇有战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杀之令先帝亡灵寒心，故朕不忍加诛，姑从宽免死。着革去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室禁府，非诏不得探视。而玄济的党羽，慕容一族被夺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满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流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一切成埃落定，接下来便是华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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