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大婚前夕,本已诸事俱备,只待吉时。然而,沛国公府小姐尤静娴绝食抗争、非清河王不嫁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朝野后宫上下都掀起了波澜。
是夜,玄凌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来到了长春宫。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让我唱曲,只是默然坐在窗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我奉上一盏精心沏好的、宁神静气的菊花枸杞茶,柔声问道:“皇上似乎心有烦忧,可是前朝政务繁忙?”
玄凌接过茶盏,重重叹了口气,并未饮用:“还不是为了老六的婚事!沛国公给朕出了难题,为了那个病怏怏女儿,在朕的御书房里长跪不起。”他随口将尤静娴绝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语气中满是懊恼:“朕本不欲老六与高门联姻,徒增烦扰。可这沛国公……沛国公是跟着先帝打过仗的老臣,朕若置之不理,岂非寒了老臣的心?”
我安静听着,心中已然明了皇帝的顾虑。既忌惮清河王与权臣联姻,又不得不顾及皇家颜面和功臣之心。我沉吟片刻,纤纤玉指轻轻为玄凌按揉着太阳穴,声音温软如水,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皇上怎么没去找莞姐姐商量?姐姐机敏,必能为皇上分忧。”
甄嬛,玄凌眼波一跳,也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甄嬛和清河王再有一丝一毫瓜葛,哪怕只是就事论事。“嬛嬛有孕辛苦,朕不愿烦她。容儿,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我甜甜一笑:“既然皇上问了,那臣妾就大胆妄言一回。皇上为君父,体恤老臣是仁君之风。沛国公爱女心切,其情可悯。说起来,清河王年纪确实不小了,府中却一直冷清,多几位知心人陪伴伺候,也是好事。”
玄凌闭着眼,嗯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
我话锋轻轻一转,语气愈发体贴周到:“既然尤小姐如此痴心,皇上成全了她,亦是美事一桩。不若……就让尤小姐与浣碧一同入门,皆为侧妃,不分大小,既全了沛国公的颜面,也显皇上公允。想必……莞嫔姐姐也不会说什么。”巧妙地将甄嬛可能的不满轻描淡写地带过。
玄凌闻言,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二女同娶,却皆为侧妃……倒也是个办法。”这确实缓解了他“寒老臣心”的担忧,也并未真正让哪一家独大。
见玄凌意动,我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声音更加轻柔,带着一丝天真又关切的味道:“只是两位侧妃一同进府,性子怕是都娇贵些。王府后宅若只她二人,日后难免各有依仗,若生了些口角争执,反倒伤了和气,也让王爷为难。”我微微蹙起秀眉,仿佛真心在为清河王府的和睦考虑:“臣妾想着,不如皇上再格外开恩,多赐几位温婉柔顺、懂得伺候人的女子入王府。一来可分担伺候之责,让两位侧妃不必过于辛劳;二来,人多也热闹,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或许更能和睦相处呢。王爷身边莺莺燕燕多了,自然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我的话说得极其漂亮体贴,处处为王府安宁、为王爷舒心着想。但深层次的意思,玄凌瞬间便领悟到。女人多了,是非就多,后院起火,自然消耗心神。让玄清沉溺于温柔乡、周旋于妻妾纷争之中,自然就没那么多精力顾及别的事情了。这远比强硬地阻止他娶高门女更为高明,也更不留痕迹。
玄凌猛地睁开眼看向我,烛光下,我容颜娇媚,眼神清澈单纯,仿佛真的只是提出一个最妥当不过的建议。他心中豁然开朗,多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忍不住握住我的手笑道:“容儿果然心思细腻,体贴朕意!此法甚好,甚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当即扬声唤来李长,口述旨意:准沛国公之女尤静娴为清河王侧妃,与甄家女不分大小,同日完婚。另精选四名容貌出众、性情柔婉的宫女,一并赐予清河王为妾,即日送入王府伺候。
旨意传出,沛国公府感激涕零,危机看似化解。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座清河王府,日后怕是再无宁日了。
玄凌心情大好,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我依旧温柔小意地伺候着,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幽深冰冷。
我成功地,又将一池清水搅得更浑了。
甄府二小姐出嫁的前夜,本该待嫁的准新娘浣碧,不,现在应该叫甄玉隐了,却着一身不起眼的侍女服饰,用风帽遮住大半容颜,趁着夜色,悄悄从侧门而出,一路避人耳目,来到了长春宫。
我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殿内只留了菊清一人伺候。见她进来,便使了个眼色,菊清默默退下,将殿门轻轻合上。
甄玉隐脱下风帽,露出一张神色复杂、带着些许忐忑的面容。她看着眼前气度愈发沉静的我,缓缓跪下行了大礼:“玉隐多谢俪妃娘娘成全之恩。”
我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声音轻柔如常:“起来吧。明日你便是清河王侧妃,与本宫地位相当,不必行此大礼。”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说话。”
甄玉隐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仍是忍不住问道:“娘娘,玉隐愚钝,实在不明白。您与家姐……您为何要在此事上帮助玉隐?若非娘娘那日在皇上面前开口,玉隐绝不可能以甄家女儿身份出嫁。”
我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殿内只闻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良久,我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帮你?或许吧。但更多的,或许是本宫自己的一点不甘心,一点……觉得这世道不甚公平的执念罢了。”
我转过头,目光灼灼看着甄玉隐,没有怨恨,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淡淡的无奈和坦诚:“你看,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注定要高踞云端,比如你的亲姐姐甄嬛。而有些人,比如本宫,比如你,似乎就合该匍匐在地,仰望着她们,甚至需要她们的怜悯才能活下去,是吗?”
甄玉隐紧张不已:“你、娘娘您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和甄嬛长得很像,本宫不过是猜测罢了,看来猜对了。”我轻叹:“玉隐,你本该是甄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可就是因为出身,你被迫当了嫡姐这么多年婢女,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凭什么尊卑贵贱,在出生那一刻就被划定,仿佛永世不得更改?努力、心性、才情,在这些面前,似乎都无足轻重了?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甄玉隐彻底呆住了。她或许预想过我会炫耀恩情,或许会提出交换条件,甚至冷嘲热讽,却独独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平静却直击灵魂的话语。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番话最真实的写照。她是甄家的女儿,血脉毋庸置疑,却只因为母亲的身份,就只能作为影子,作为奴婢,活在嫡出姐姐的光环之下。她的不甘、她的委屈、她的渴望,从未敢与人言,竟在此刻,被这位曾经瞧不起的县丞之女如此平静地、深刻地说了出来。
我看着她剧烈变化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奏效。我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玉隐,你如今是甄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了,而她甄嬛,名义上只是我安家的一个庶女。这身份说起来,倒是颠倒过来了,是不是很有趣?”
我顿了顿,留给她足够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继续平和地说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是继续做为甄嬛奉献一生的好妹妹,还是真正握住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想清楚。”
甄玉隐坐在那里,浑身僵硬,心跳如鼓。我的话没有一句教唆,却比任何教唆都更有力量。她内心深藏的不甘与野心,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她猛地起身,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颤栗:“娘娘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玉隐……玉隐感激不尽,此生绝不敢忘!”
这一刻,她是真正的心悦诚服。我没有施舍恩情,而是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视角和挣脱枷锁的勇气。
我微微一笑,受了她的礼,柔声道:“去吧,明天还要做新娘子呢。”
甄玉隐戴上风帽,退出了长春宫。她的脚步不再彷徨,反而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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