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祝其安只是半躺在露天沙发上晒太阳。
他没去陈仁辉叫人给他安排的客舱,面前是打光的清澈池水,怀里还抱着双肩包,乖巧得实在不像是能惹到谁的样子。
直到有人笑嘻嘻叫了他一声。
祝其安纨绔名声在外,独来独往纯属他自己不爱抛头露面,一日不被祝家踢出门,就一日有大把人找他“祝公子”。那人也不是来找茬的,单纯找他玩儿,还惦记着祝其安前两年对外请过一次人的私人游艇。
“你想‘参观’?”祝其安闭着眼。
“可不是嘛,我记得祝公子那艘比这还气派。”
可能是顾醒挑的果汁味道还行,他心情不错,流露出安静的本性,没有平时的低气压。
对方越发大胆,直接坐他边上自顾自地说起来了。
然而一个人集结的是一个人的仇,两个人吸引两个人自带的火力。来找他那人拉仇恨的能力还挺高,游艇上几十号人那人一口气吸引俩。
反正没事,祝其安稍微听了两句,发现竟然还是情感栏目。他没什么感想,慢慢摸着背包上的毛球偏过头。
很快祝其安就意识到了火力倾泻都是覆盖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偏个头怎么碍着对面的眼,对面一个人骂着骂着转了弯:“——你放我鸽子,找一个死皮赖脸蹭着亲戚上船的废物假货?!”
众所周知,作为纨绔都纨绔得窝囊的祝其安虽然比顾醒好惹,但发疯能带来的麻烦绝对不算小。
更别说公开乱喊“废物假货”这种词。
刚才还有点热闹迹象的吧台霎时一片死寂,祝其安有些无语,眼睛睁开一条缝。
对面两个人,稳固的三角形也稳固地人均以一敌二。另一个人原本说话都没人听,这下连争风吃醋加抓奸都顾不上,无能狂怒骤变成“这家伙在说什么”的惊恐表情。
全场人估计都在想大放阙词的那位怕不是脑子被七月的太阳烤熟了。
找他看游艇的人惊呆数秒,跳起来:
“赶紧拖走,谁准他进来的!”
“不好意思祝先生这人我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这就把他带走……”
船上的工作人员飞奔过来,试图进行一个连拖带拽,吧台和泳池边的人群开始骚动不安。
难办的毕竟是安保。祝其安本来还想维系一下自己的对外形象,读完顾醒的信息抬眼看见紧张的工作人员,挥手表示不计较。
工作人员大喜过望,扑上去就要押人走。
“什么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是跟着顾先生来的!”被按住的人大叫,“这假货算什么,你们请顾公子来,看他认不认识我,敢不敢?!”
……哦,原来是站顾醒的。
祝其安眼睛大了一圈,扭头,和楼梯上的顾醒对视。
顾醒不能更冤,立刻澄清:“认识,一个房地产商,没叫他。怎么混进来的?带走。”
闹事的人硬挤进这帮少爷小姐的圈子,根本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更搞不懂为什么顺着顾醒的心思说也会被扔出去,如遭雷劈。
听到房地产商四个字,祝其安大概明白了。
他瞬间不想再呆下去,也不想留在这里深思顾醒说的房地产商是指当年哪个房地产商,提着包起身,从被摁着的人身边快速走过。
接下来发生的事堪称顾醒的噩梦。
如果给十秒后的在场所有人一个的机会,尤其是顾醒,他一定会不顾一切阻止房地产商挣扎怪叫着狂乱挥舞双手——
紧接着,啪!
——祝其安背包上那只毛球断了。
陈仁辉:“………”
顾醒:“…………”
周围的窃窃私语顿时中断。死寂再次出现于这方十多个人聚集的场地,并进化为心脏骤停般的空茫。
“……那个球我有印象。”
不知多久后,陈公子咽了口唾沫,顾不上嗡嗡响的手机,颤声问:“挂了几年?”
至少五年而且经常能看到祝其安给它梳毛显眼到你都有印象了还能说明什么——
顾醒看着飞出去的毛球,说不出话。
“陈仁辉。”祝其安冷静回头。
“啊我我在。”
“你高尔夫球杆呢?”
“……啊?”
陈仁辉人还傻在原地,被顾醒猛地一拽,回到上一层甲板的视线死角。
球杆从他身边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祝其安手中。
陈仁辉趴到弧形护栏边往下看,目瞪口呆。
顾醒:“有人问就说是你扔的。”
陈仁辉:“为……”
顾醒:“程芯砚。”
陈仁辉:“是我扔的。”
他一头雾水地瞧着顾醒。陈仁辉压根儿不知道堂弟已经掀了他的老底,他还记得冯永瑞是怎么被这人送进去的,眼下对顾醒的印象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但不会没脑子乱搞事比较靠谱的衣冠禽兽”变成了“看不懂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也不怕自己说出去的疑似不太靠谱的非衣冠禽兽”。
下方一声巨响,十几号人的心脏跟着一跳。
祝其安走过去,掂了掂手里的球杆,敲在地上:“让让。”
工作人员麻溜地撤手躲开,祝其安没动手,带着点探究欲似的上下打量眼前年轻的房地产商,扫过他的腕表。
房地产商象征性甩动胳膊挣了两下,迟钝地意识到祝家假货和自己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眼前精致漂亮的“假货”,对方目不转睛,眼眸幽深却纯净见底,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有人专注好奇乃至于纯善的样子比冰冷更可怖。
“这都能子承父业。”“假货”嘀咕了句。
什么?
房地产商没听清。
下一秒他手腕一痛——机械表应声碎裂,零件横飞。眨眼间速度快得没人反应过来,祝其安提起球杆利落抡出圆弧,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迟到的惨叫响彻码头游艇群,日光都显得惨烈。
祝其安孤僻自闭的名声传多了,加上身形和身高实在不匹配,除顾醒以外,谁也没想到他能直接拎起缩成一团哀嚎的成年人走到护栏边。
被半拖半拎的房地产商惨叫已经变调,一路抓着惨不忍睹的手臂,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祝其安把他哐当一声甩在护栏上,不明显地歪了下头:
“放心,这才多高?死不了。”
轰!
一朵微不足道的快意随水花炸开,顾醒闭上眼,听着游艇下持续不断、偶尔呛住的惨叫,更为浓重阴暗的痛苦铺天盖地一拥而上。
“其安!”他说,“够了。”
他一点也不想说这句话。
祝其安甩手扔开球杆,球杆正中支柱,落地之处周围又是一颤。
斗殴寻衅滋事在这群少爷小姐眼里算不上什么,但祝其安脾气怪得很,往常还好说,现在看上去谁惹谁走着瞧。刚才问游艇的那人更是恨不得给他跪下了,连滚带爬捧过断开的珠串链条和线头崩裂的毛球,和上贡一样抖着声递过来:“祝祝祝祝祝公子……”
拿过毛球,祝其安提起双肩包径直进了室内。
“捞人吧,医药费算我的。”
下到吧台边,顾醒对陈仁辉说完,看向刚过来就目睹全程吓了一跳的几人,颔首微笑:“裴小姐。”
陈仁辉如梦初醒,示意工作人员赶紧捞人,一边火冒三丈转向裴佳月:“怎么过来这么多人?在车上待会儿是会死吗?!”
“打电话——”
“没打通就给我等着!”陈仁辉咬牙切齿,“蠢货,被拍到了你们裴家自己处理!”
裴佳月脸色难看得像刚拿脸擦过甲板。
顾醒无声笑了下,表示要去看看人伤得怎样,适时告辞。
他拉开玻璃门进到沙龙,叫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又找陈家的私人医生问过情况,当着房地产商的面硬是把那点费用包了,挑张软椅在一边坐下。
“来做什么?”
“我,我就……脑子一热……”
顾醒亲自倒杯热水,推到裹着手的房地产商面前,说话内容和春风拂面的体贴样完全不是一回事:“事情我问过了,就为个有点背景的小明星?丁老板,你真以为祝其安很好惹?
”不不不是,我当时就,生气嘛,外面风言风语的传多了,看到祝公子在旁边,想到您,就、就也有点替您生气……”
顾醒抬手,丁老板瞬间噤声。
他俊朗标志的脸里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雅致风流,一旦沉静下来,这几分风流就变化成半藏半露的危险攻击性:
“那个有点背景的小明星,谁告诉你他在这儿的?”
*
愤怒划开一道口子。
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的波动,他已经习惯于每日面对这些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人与事,好像真的可以一直保持平静,然而痛苦还是会因为一点“小事”没有任何预兆地决口。
祝其安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毛球,珠链太旧才会被扯断,但毛球上的缝线也断了几处,露出里面的棉絮。
藏起的怒火细细密密涌出来。
但他又不是顾醒,用什么位置有什么资格去这样生气?
他本来就是安静通透的性格,表面的真实的过去的现在的,无论哪个都是他,没有一个是快意恩仇隐忍报复的最佳主角,刚刚生气也只是突然涌上来的愤怒和悲哀。过去情绪横冲乱撞的自己再次找上来,心如明镜彼此映照,这次想要关紧门都异常艰难。
毛球轻柔地蹭着眉心,祝其安从中打捞起一点让他安心的成分,勉强将过往再次关了回去。
走廊上的脚步逐渐靠近,停在客舱门口:“祝其安?”
是顾醒。
祝其安有些发愣,没及时答话。
门那边的顾醒有些急,又敲门,带了他养父那边的口音:“他们说你在嘛,祝其安?”
门忽地拉开,祝其安手里抓着毛球,看着他。
这回换顾醒愣住了。
他们俩之间向来是祝其安对情绪更敏感,此时顾醒看见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祝其安,却发觉他心情低落,蔫蔫地垂下去,像他手里塌了点的毛球。
顾大公子的从容危险渣都没剩:“那什么……对不起。”
祝其安:“?”他没听懂。
“我没想到那狗东西会过来,呃,刚刚有事要问他,”顾醒拿出着个文件夹,给祝其安看,温声细语,“我们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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