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的队伍渐行渐远，不多时便完全消失在树林中。
沈君站在半山腰，借着茂密的树林遮掩自己的身形，而她所在的位置却能将底下姜沅等人尽收眼底。
虽然距离过远，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看这些人又是行礼又是跪拜，想必姜沅许诺了他们不得了的好处。
且不说对方能不能做到，单凭三言两语就能收拢人心……这等本事，当真叫人害怕。
见沈君死死盯着姜沅离去的方向，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跟在她身边的王二不禁有些胆战心惊。
可底下的人分明已经离开，大当家还不下令，让兄弟们回去……
王二有些紧张地开口提醒：“大、大当家，咱们也回去吗？”
沈君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走吧。”
“去通知二当家，就说事情解决了，先回寨子。”
王二应了声，吩咐手下的兄弟去报信了，他自己则紧跟在沈君身边，帮她扯着缰绳。
见沈君若有所思，他也不敢再出声打扰。
方才和青龙寨也没起冲突，怎么大当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虽然自家寨子在这一带算不上强势，但对上元气大伤的青龙寨也绰绰有余。就算刚才青龙寨收拢了几千人，可这几千人都没有战斗能力，不仅不会成为他们的助力，反而是负担。
再说了，望山寨和青龙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青龙寨的少寨主方才还主动示好……如此种种，分明都是对望山寨有利啊。
王二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沈君到底在烦心什么，只能沉默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在这种时候引起她的注意。
跟在他们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见气氛有些凝重，也默契地没发出声音，一时间整个林子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沈君回到望山寨没多久冯莲也回来了，她风风火火踏进大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君凝重的脸色吓了一跳。
“大姐？发生什么事了？”
两方人马不是没起冲突吗？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将视线投向许英，想要寻求答案。
许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是怪了，大姐一回来就愁眉苦脸，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
沈君没注意二人的动作，屈起食指叩了叩桌面：“二妹回来了，坐吧。”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把自己刚才听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青龙寨搭上了李望。”
“她想和我们结盟。”
许英闻言一惊，好悬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消息是否属实？”
这对望山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沈君点点头：“青龙寨的少寨主亲口说的。”
许英皱起眉头，脸色有些凝重：“这可不妙。”
冯莲不明所以：“他们搭上李望便搭上了，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又非攀权附势之辈，望山寨也不需要仰人鼻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成了？”
许英叹了口气：“哪里这么简单。”
“李望是官，是整个左丘郡的太守，青龙寨既然和他搭上线，便算吃上了公家饭。天奉县一带有多少匪窝，你看哪一个和官府搭上线的？见了官不都像是老鼠见了猫？青龙寨算是头一个。”
“你焉知，那青龙寨不会做李望手里的刀，转头对付咱们？”
别看先前青龙寨和官兵打得你死我活，只要有切实的利益在，便是山中恶狼也能变成脚边撒欢的小土狗。
许英没有见过姜沅，但她知晓人性。
沈君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左手支着头，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叩击着桌面：“今日虽是同姜沅第一次照面，但也能看出她并非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
虽然姜沅字字句句都在夸奖李望，但她直觉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
沈君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是这份直觉曾经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许英了然地点点头：“那两寨结盟，就能考虑考虑了。”
望山寨自从沈君当家以来就没做过龌龊之事，也一改当年老寨主在的时候打家劫舍的行径。
沈君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当然看不上墙头草的做派。
既然她对姜沅的评价如此之高，许英也要改变策略。
冯莲听得满头雾水：“如果你们猜得不错、姜沅为李望驱使是假，那必然会有反水的一天。如果望山寨和青龙寨结盟，难道不会殃及池鱼吗？”
为什么结盟可以考虑？
许英叹了口气：“二姐，虽然闵州没遭天灾也没有战乱，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势所趋，安定的日子过不长久了。”
“倘若不与青龙寨结盟，咱们孤军奋战，又能撑到几时？”
望山寨是天奉县本地的寨子，和后来搬来的青龙寨不同，寨子曾经也是天奉县一霸，只是后来被官兵清剿，老寨主死在官兵手下，年轻人也被悉数斩杀，只留下满寨子老弱妇孺无依无靠。
情况大概和如今的青龙寨差不多。
是当时还尚且年幼的沈君扛起大旗，将剩下的人聚集在一处，重新组成了望山寨。
倘若不是沈君，寨子早就散了。
新的望山寨和以往不同，在沈君的领导下，他们自食其力，再也没有打劫过周围的村庄，名声也就这么不好不坏流传下来。
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不成气候，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年普通人的生存空间被无限压榨，许多人活不下去落草为寇，冯莲便是主动上山的。
她们家原是屠夫，神龙教起义发生之后她爹被征去服兵役，她娘一个人活不下去只能改嫁，冯莲走投无路，就来到了望山寨。
可许英与她不同，许英是沈君从其他山匪手里救下来的。
因为读过几年书，也就成了望山寨的军师。
聚集在望山寨的人哪个没有悲惨身世？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更加舍不得如今勉强安稳的生活。
可同时，许英也明白一个道理——拳头不够硬，就只能挨打。
若是有朝一日战火绵延到闵州，望山寨这群只有锄头镰刀的“土匪”，怎么挡得住灌夫的刀枪？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盟友。
青龙寨不仅打赢了和官府的那场胜利，还能拉来李望做靠山，是结盟的最好人选。
况且青龙寨名声在外，这些年接纳了多少流民，大家都看在眼里，和他们做盟友，不必担心反水。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许英幽幽叹了口气：“那几千流民对本就元气大伤的青龙寨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们当真能庇护住所有人吗？”
换句话说，青龙寨当真不会被这群人拖垮吗？
发善心的确值得称赞，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沈君皱眉不语，沉思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倘若青龙寨这次能圆满解决流民问题，那咱们就结盟！若使他们不自量力吃了苦头，咱们还是另寻盟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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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也同许英分析的差不多，青龙寨的确没有那么多银钱保证几千人的饮食起居。
住的地方好说，李村多的是无人居住的荒废房子。
韩昭接到命令后就带人将房子打扫出来，几乎划了一半村子作为接待流民的住所。
赵大娘作为寨子里唯一的大夫，也带着已经学了不短时间医的苗招娣和李介准备驱寒的汤药。
饿了许久的流民们不宜吃太油腻的食物，她们便煮了清粥，先暖暖胃。
流民们一到李村，就分到了干净的被褥、换洗的衣物，和许久没有尝到的正常食物。
在这一刻，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了过来。
为了方便管理，姜沅把这些人分成五人一组，有体力较好的、没有感染风寒的人做组长，忙上忙下帮忙领衣服、打饭，也由他们统计每个人的姓名籍贯，再上报到负责人那里，方便日后分派住所。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青龙寨的人口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看起来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实际上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那就是钱不够用了。
韩昭还在为了安置流民忙上忙下，殷采薇却捧着账本找上了姜沅。
彼时姜沅刚换下那身适合穿出去装X的文武袖长袍，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就被殷采薇拉着在书房坐下。
她将账本摊在姜沅面前，做了个“请看”的手势：“我的少寨主，解决一下吧。”
账本是用新做出来的粗糙纸张制成，上面的赤字尤为显眼。
姜沅翻了几页，倒吸一口凉气：“咱们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怎么感觉随时要饿死人的样子？
殷采薇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八瓣用：“情况本来没这么差，之前和娘算账的时候估摸着差不多能撑到三叔回来，谁知道您老人家这么会花银子啊！”
人都到家门口了才通知她们做准备，就是神仙也没法突然变出银子吧！
姜沅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这不是忙忘了吗……”
在殷采薇不赞同的目光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吧，是她的错。
姜沅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现在手里的银子还能撑多久？”
殷采薇深吸一口气，懒得同她计较，认真道：“除去采买被褥、衣物，以及买药材的钱，剩下的银子只够支撑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内没弄到银子，大家就都只能饿肚子了。”
不仅是流民，她们也没饭吃。
这年头粮食难买，还是李村各家各户出了些粮才熬了那么多粥供流民们充饥，现在全寨上下都指望着姜沅呢。
姜沅盯着账本，只觉得头痛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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