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内心的想法震撼,陆鸢没有在田野上久待,默默啃完了殷燮递来的馍馍,便带着钱三娘回到了厢房。
她心中思绪有些乱,虽然计划开学堂,但还是要问过姜沅的意见。
她并不清楚寨子里的情况,唯有姜沅这个少寨主,才清楚寨子里究竟有多少孩子,清楚有多少人家愿意将孩子送来学堂。
况且,学堂的选址也要姜沅安排。
陆鸢坐在桌前,用毛笔将自己的计划仔细写在纸上,偶尔皱眉沉思,在写好的地方多加一笔,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姜沅从东村走到西村,张伯收了几个徒弟,制造水车的速度不慢,已经有两架水车投入使用,将青龙河里的水运送到田野里,估摸着不出一周,西村就可以着手种水稻。
她直到傍晚才回寨子,陆鸢已经等了她许久。
殷家人这段时间已经很少在一起吃饭,各自都有忙的事情,大家几乎都是在自己的部门对付一顿,唯有陆鸢来的时候为了认人,才忙里偷闲,如今姜沅也是自个儿去厨房取了给她留的饭,三两口扒完,准备回书房安排工作。
她先回了自己房间一趟,将沾染的满身灰尘清理干净,陆鸢就是在这个空当发现了她。
“阿沅!”
陆鸢见姜沅脚步匆匆,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叫住她,等会儿只能去书房找人,索性率先开口。
姜沅一愣:“义母?有什么事吗?可是寨子里住得不习惯?”
陆鸢摇摇头,将她拉到自己房里,把先前写好的计划书递给她,示意她先看看。
“我见村里的孩子们似乎没有上学堂,准备在村子里教书……这是我写的流程,你看看。”
她来寨子也有好几天了,曾见过姜沅处理公文的样子,大家都将需要做的事写成计划书,她也学着写了一份。
不得不说,这样的确提高了效率。
姜沅处理公文其实并不怎么背着人,寨子里都是信得过的,她对陆鸢也没有防备之心,叫陆鸢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
如此轻信别人,不知是她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还是心大。
不过陆鸢也并非多嘴多舌之人,自然不可能把寨子里的事到处说。
姜沅很快就把手里的三四张纸看了一遍,上面陈列的计划条理清晰,连如何实行都写得一清二楚,只需要姜沅提供寨子里未上学的孩子们的人数,以及一个合适的场地。
甚至陆鸢还无师自通给自己排了个课表,简直是天生的夫子。
陆鸢看过的书不少,如今给孩子们开蒙自然不成问题,除此之外,还会以讲故事的形式讲讲历史、名人经历等,毕竟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孩子们也需要从古人的言行中学道理。
姜沅看得啧啧称奇:“义母的想法很不错,已经没有多少需要改进的。”
“只是现下正式插秧的时候,恐怕学堂开学要等到一周、甚至更久之后。”
陆鸢点点头表示理解:“自然,我也没指望立马就能开学。只是学堂的地址……”
她蹙起眉头,实在不知道该选在什么地方好。
姜沅却笑了,示意她不必忧心:“义母放心,李村东、西村中间正好有一处废弃的学堂,只需要派人稍微修缮,就能重新使用。”
这处学堂还是多年前有一位读书人投奔青龙寨后,为了感谢殷燮收留之恩而特意开的,他不收束脩,免费教学,后来却因为亲友之故离开,学堂也就荒废下来。
前阵子它还作为医疗地点使用。
见学堂的选址也解决了,陆鸢萦绕在心头的担忧终于散去。
她舒展了眉眼,一双杏眼也柔和下来:“如此甚好。”
见她松了口气,姜沅却有些欲言又止。
想了想,她还是道:“义母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教给她们这等草民知识,是世家贵族绝对不允许的。
消息一旦透露出去,她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陆鸢的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她当真知道吗?
显然姜沅的担忧是多余的。
“阿沅放心,正如你所说,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陆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后果仅由我一人承担。”
“当年没能实现自己做医师的愿望,如今我总不能再错失做夫子的机会。”
陆鸢垂下眼睫,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定,在这一瞬,竟然如烈日一般耀眼。
见她明白后果,姜沅且喜且悲,喜的是自己的寨子总算能开展扫盲运动,毕竟她苦寨子里读书人少久矣,却一直找不到夫子。
悲的是陆鸢与她的阶级彻底背道而驰,恐怕连李望和李宣都不会站到她这边,她会彻底失去倚仗。
同时她也是敬佩的,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有背叛阶级的勇气。
想到此处,她心中百般滋味,只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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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村百姓干劲满满,等学堂修缮完毕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忙完了插秧,唯有西村还在赶进度。
接到孩子们能上学堂的消息,几乎每个人都眉开眼笑,没有一个人因为会缺少一个劳动力而阻止孩子们念书,这也是姜沅到青龙寨这一年来不断洗脑的结果。
学堂不下,足以容纳二三十人,但整个村子的孩子却没这么多。
从五岁到十五岁,仅仅不到二十个孩子,这也变相说明了李村人口的劣势。
但陆鸢并没有因为人数少而失望,她广开大门,只要愿意学的,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无论是妇孺还是男丁,全都一视同仁。
苗招娣自然也在其列。
她坐在学堂的角落里,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以女子之身坐在学堂呢?
以往家里什么都紧着弟弟,她只有不停做家务的份,如今到了青龙寨,不仅随赵大娘学了医术,还能在陆夫子这里念书,这是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陆鸢脱下了她常穿的华贵衣衫,反而换上了朴素的棉衣,一头乌发挽成发髻,仅用一根木簪固定,未施粉黛的面庞带着笑意。
她站在讲台上,面对下方坐在书案后的一张张面孔,难得有些紧张。
炭笔在姜沅名人做的“白板”上划过,与宁朝惯用的隶书截然不同的字体跃然纸上。
“今日我们先识字。你们将自己的名字报出来,我写给你们看。”
“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写自己的名字。”
“白板”是用一块木板钉在墙上的,粗糙的黄色纸张被裁成A2纸的大小,几十张纸叠在一起,上面写着大气磅礴的“陆鸢”二字。
陆鸢挺直了腰板,郑重道:“我是陆鸢,从此是你们的夫子。”
学堂中众人异口同声:“陆夫子好!”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觉得胸中挤压近二十年的郁气消散一空。
果然,“陆夫子”比“李夫人”顺耳多了。
学堂中的学生们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名字,陆鸢将所有人的名字一一在纸上写下,直到轮到苗招娣。
她有些紧张,在一众“王柱”“张丫”“孙二娘”的名字中,“招娣”二字似乎不那么好听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难以启齿。
“这位同学,你的名字是什么?”
陆鸢眼神带着鼓励。
苗招娣咬咬牙,小声道:“苗、苗招娣。”
她不想做招娣了。
在青龙寨,没有哪个家庭的女儿叫“招娣”“来娣”“盼娣”。
殷燮有多宠爱女儿寨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在这些人眼中,殷大寨主就是他们的风向标,既然寨主宠爱女儿,那就证明女儿并不是“无用”的。
虽然殷姝为爱远走他乡,但所有人都觉得拐走小姐的书生可恨。长年累月下来,在这一处偏僻的山村,女子的地位竟然比外面要高上不少。
苗招娣在村子里待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她家的耀祖低一等了。
既然大家都是人,那凭什么她是招娣,她的弟弟不是招妹?
这种思想像毒药一样叫人上瘾,一旦在心中埋下,就如同荆棘般疯狂生长,刺得她心口疼。
陆鸢并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将她的名字在纸上写下。
如苗招娣一样已经识字的人其实并不多,在已经几千人的村子里,简直像凤毛麟角一样稀少。
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有她的造化,可以跟着大夫学医。
但苗招娣会的字大部分都是药材,毕竟她跟随赵大娘学医术,抓药的时候总要认识药方吧?
这也是她为什么来学堂的原因。
等所有人的名字都在纸上写了一遍,陆鸢才正式开始上课。
姜沅站在窗外,透过掀开的窗棂观察着这一幕,见她并没有不适应,这才起身离开。
学堂总算步上正轨,无论日后如何,现在村民们学到的知识是自己的。
她也要开始处理其他事。
比如,购买酒水提纯。
青龙寨倒是不缺人了,但是缺钱啊。
李望刚送来消息,说抚远军很满意酒水,准备大批订购。
她还在愁怎么交付订单。
正当她回到书房对着账本发愁,亲卫匆匆来报:“少寨主,望山寨的沈寨主来访!”
沈君?
姜沅有些意外,她之前拉拢沈君没成功,还以为对方对于合作没想法,没承想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
她忙道:“将人请到议事大厅!”
她正愁找不到合伙人,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她就不会轻易让对方回去!
正巧,沈君也打的这个主意。
眼看青龙寨的日子蒸蒸日上,望山寨也想喝一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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