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中练了半个时辰,向晚词才结束了礼仪练习,坐下休息。桌上的灯已经烧了一半,火光闪烁不定,不时噼啪作响。
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母亲房外。见房内黑沉沉的,她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母亲已经睡了,这些天来她时常睡不着,今天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洗漱过后,疲累不堪的向晚词沉沉睡去。
——
皇宫,朝阳殿。
礼部尚书宁希正拿着奏折,一条条念着御赐婚事的礼仪流程。
萧齐业斜靠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听了一会儿,他忽然扣了扣桌案。
宁希当即住口。
“人太少了,丞相大婚,怎能只去那么些人?让七品以上的官都去,有爵位的也去。让苻玚去做司礼,他与荀令同为‘天眷双璧’,也该去给荀令出出力。再派个善辞赋的翰林去,仿照蔡伯喈写篇《协和婚赋》来。”
“是,陛下。”
——
次日,向宅。
向晚词很早就醒了,这些天来她一点赖床的机会都没有,每天都要很早起来,整日跟着嬷嬷们练习。她还要抽空给母亲做饭,必须在嬷嬷们来之前做好,不能耽误她们的时间。
起床后,向晚词就赶着去灶房做早食了。忙活了一会儿,向晚词蒸好了馒头,煮了清粥,配了些小菜。
她走到隔壁房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说:“娘,我做了早食,等下你起来记得吃。”
没有回应。
向晚词有些奇怪,娘向来少眠,每日醒得都很早。看来昨天那一觉睡得很好,现在还没醒。她不再敲门,去灶房吃了早食,就在院子里练习昨日学的礼仪。
院子里堆满了箱子,堂屋里也堆了不少,箱子重叠着堆起来,堆得比人高。向晚词在箱子中间认真练习着,清瘦的身子看起来格外单薄。
天光微亮时,教习嬷嬷们就上门了。她们就住在隔壁,来得自然快。同样来得快的还有杨太医和医女,医女跟嬷嬷们住一起,杨太医是很早就坐马车赶过来了。
杨太医一来就要去给向母诊脉,向晚词又去母亲房门前。听了一会儿没动静,她轻敲房门,敲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娘,杨太医来给你诊脉了。”向晚词轻声说。
无人回应。
向晚词心下一沉,她又唤了几声,还是没回应。她用力推门,门被拴住了打不开。她又去推窗子,窗子没抵住。她推开窗朝里面看,床幔垂着,看不清床内的情形。
她直接从窗户爬进去,三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向母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没醒。
她伸手过去,手放在母亲的鼻下。微弱的气息吹到手上,向晚词立刻放松下来。她凑到母亲耳边,轻声唤了几声,还是没醒。
向晚词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扬声说:“杨太医,我叫不醒娘,您快来看看。”
闻言,杨太医顿时紧张起来,赶忙进房。要是向夫人有个好歹,那耽误的就不是她的命,而是他一家的前程了。
到了床前,杨太医顾不上避嫌,要直接掀开被子拿出向母的手。
向晚词拦住了他,让他退后转身,自己把母亲的手拿出来。这时向晚词才发现,母亲是和衣而眠的。她顾不上想这些,掖好被子,放好母亲的手,才让杨太医转身。
杨太医细细号了一会儿脉,面上的神色变换不定,良久才收回手。
向晚词站在一旁,关切地问:“杨太医,我娘怎么了?”
杨太医没马上回答,沉吟许久,才谨慎地说:“令堂似乎误食了什么药,那药……像是放了太久,药力减了许多……令堂受残余的药力影响,这才睡得很沉……并无大碍。”
听到这话,向晚词放下心来,说:“药?是安神药吗?娘以前常吃安神的药,这阵子都没吃了,一直在吃您开的药。”
“那些药在何处?”
向晚词找出房中的药箱,放在杨太医面前,药箱里有很多药瓶。杨太医一一查看,所有瓶子里都是寻常丸药,决不可能让人沉睡至此。
看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杨太医放下药,走到桌旁去开方子。拿着笔斟酌了许久,杨太医在方子中加了一些药材,喝了能让人神思涣散,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还会十分嗜睡。
开好方子后,杨太医把方子递给医女,让她去配药煎药。
医女走了后,杨太医低声说:“令堂忧思过度,难以安眠,老夫给她开了些安神益气的药,喝了后能睡几天安稳觉,过些日子就能好转,向姑娘勿要忧心。”
“这样就好,劳杨太医费心了。”
“不必客气。”
知道娘没事后,向晚词就去练习了。这些日子来,熬药的事都被医女接过去了,向晚词也就没再自己做了。人家是太医院的医女,比她这个半吊子内行多了。
休息的时候,向晚词总是向医女请教,学了不少照顾病人的本事。毕竟医女只是临时来照顾她娘,以后还是要靠她自己的。
向母再睁开眼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想不起睡之前发生的事。等到汤药下肚,她没多久就睡过去了,更没机会想什么了。
接下来数日,她每天喝下杨太医的药,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就算醒着,她也总是发呆出神,久久不语。
向晚词见母亲神思不属,以为她还在为赐婚的事烦恼,总是变着法劝慰。可惜她的时间被嬷嬷们安排得满满当当,能空出的时间太少。她有闲暇的时候,向母大多时候都在睡觉,她也没法说太多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七。
——
四月初七。
向宅。
向晚词很早就被教习嬷嬷们叫醒了。她醒了后,一大群人就围上来给更衣梳妆。
隔壁的向母也有专人伺候,给她穿戴打扮。这几天杨太医给她换了药,让她精神好了些,能在婚礼时维持清醒。打扮妥当后,向母就被留在房中,许多嬷嬷围着她,不到时间不会放她出去。
被留在吏部多日的向谦也被送回了向宅。天还未亮,好几个太监到了吏部,就在吏部替他梳洗更衣,把人收拾好了才送回向宅。
这个时候,向谦才知道今日是女儿出嫁的日子。到了向宅后,太监们也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他被看着坐在堂屋中,哪也不能去,想看看女儿也不可能。
向宅早就被装扮一新,到处都是热闹喜庆的红色,与往日的幽静温馨大相径庭。装着聘礼的箱子被搬到了隔壁宅院内,把向宅空了出来。不大的宅院内站着许多人,都是礼部派来的,会负责让婚礼顺利进行下去,不出半点差错。
向晚词坐在窗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心神恍惚。
她要嫁人了。
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以后会怎样?
她还能回家来吗?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向晚词抬头看去。几只鸟儿正结伴朝一处飞去,其中一只还是幼鸟。幼鸟飞得不快,其他鸟儿就围在它周围,护着它慢慢飞。很快鸟儿们就飞远了,再也不见。
向晚词低头,又看到了镜中人。镜中人神情漠然,无喜无悲,没有半点新嫁娘该有的喜怒哀乐,平静得像一个局外人。
房内很安静,嬷嬷们和喜娘都悄无声息,一句吉祥话都没说。她们的职责是让新娘子顺利嫁到荀府去,在这里说些奉承之词又得不到赏钱,何必白费口舌?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外响起。
很快,丝竹鼓乐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到了向宅的门口,喧闹吵嚷的人声随之而来。
向晚词根本没去听,她没心思听那些,依旧自顾自出神。反正外面的人说什么,今天她都必须嫁给一个陌生人,听不听都一样。
好一阵喧闹后,有人把她扶起来,一顶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盖到了她头上。她被搀扶着走出房间,去拜别爹娘。
狭窄的堂屋里挤了不少人,向晚词顶着红盖头,见不到爹娘的面,只能被搀着给爹娘磕头行礼。细细的啜泣声传入她耳中,那是娘的哭声。
向晚词的手刚动了动,就被旁边的嬷嬷扶住了,低声在她耳边说:“向姑娘,该上花轿了。”
然后,她就被架着走出了堂屋,想再跟爹娘说一句都不行。
出了堂屋,有人上来背她,把她背到宅外,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向皇城方向前进。
向宅所在的这片住宅全是南城的官邸,租给不上台面的小京官住,就比平民百姓的宅院好一些,与京城的权贵圈子没太多牵连。那些小京官家眷哪在这一带见过这么大的迎亲场面,一个个都跑出来看。围观的百姓也不少,大家都在议论。
“这是哪家娶亲,这么大的排场?咱这有这种人家吗?”
“是向先生的姑娘出嫁。”
“啊,是向家那个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啊,他家不是要招赘婿,怎么就嫁人了?嫁的是哪家?”
“谁知道,这么不声不响地匆匆嫁人,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迎亲的排场那么大,肯定是大户人家。”
“向家算是摊上门好亲事了,亏得人家愿意娶他家的丑闺女。”
……
吴代坐在马上,走在迎亲队伍中间,嘴角不由泛出些许苦笑。荀令称病不朝,自然无法来迎亲,他就成了替荀令迎亲的人。天可怜见,他自己尚未婚配,就替别人迎亲,这种感觉真是让他五味杂陈。
迎亲队伍出了南城,缓缓进入皇城。
进了皇城,围观的人不减反增。能在皇城里围观的人,自然与南城的人不同。不少达官贵人都专门等在必经之路上,就想看看丞相府的迎亲队伍。
看到迎亲的是吴代后,不少人都发出了果然如此的感叹。
“我就说,荀相称病不朝,当然无法亲自去迎亲。”
“他就算生龙活虎,也会找借口不去的。他可是十六岁就三元及第的少年神童,我天眷国最年轻的二品大员,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又生得一副绝佳的好相貌,可谓风华无双、炙手可热。要不是他自己不愿娶亲,一直坚决推拒,先皇早就给他赐婚了,说不定还会破例把公主下嫁给他。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名门闺秀不知凡几,陛下居然让他娶个丑妇,不像话。”
“嘘,别妄议圣上,被人听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荀相会不会让吴代替他拜堂?”
“不能吧,荀相多半只是装病,又没病重到不省人事。好歹是皇上赐婚,他怎么也要自己拜堂的。”
“要不要打赌?”
“赌就赌。”
“输了的人鸿雁楼请客。”
“一言为定。”
“听说新娘子是个丑女,到了二十岁还没嫁出去。当年先帝选秀,就她本来也是要参加的,因为太丑被刷下去了。”
“不是,是因病,我问过户部的人。当时她年纪刚好可以参加选秀,却得了痘疹,就被取消了资格。之后先帝病重,就没再选秀了。陛下登基后,发誓要尽人子的孝道,替先帝守丧三年。现在三年丧期未满,陛下也不会选秀,如今她也没机会再选了。”
“你动作倒快,连这都打听清楚了。得了痘疹?怪不得丑了,说不定她满脸麻子,这还选什么秀?就算陛下选秀,她也肯定落选,年纪大,还丑。这下可有荀令好受的了,让他拗着不娶亲,我就等着看好戏。”
“司礼是苻玚,他和荀令一直是死敌,这回亲自主持死敌的婚礼,他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换我我也高兴,我的死对头要是娶这么个妻子,要我去给新娘子抬轿子我也愿意。明明同为‘天眷双璧’,荀令却处处比他强,事事压他一头,真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他心里肯定憋着许多火,这回总算有出气的机会了。陛下让文武百官都去,这不就是让大家去看荀令的笑话?”
“你不想看?”
“想,当然想,荀令的笑话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这家伙奸猾似鬼,好不容易逮着他的笑话了,我怎么着也要看个尽兴。等下喜宴的时候我要多喝几杯。”
“巧了,我也要多喝几杯,今晚不醉不归。”
“怎么是吴代迎亲?难道他跟荀令真的是断袖?连这个也要让吴代替?”
“不见得,真是断袖的话,就不会让吴代出面了。”
“不是断袖,他那么大年纪了还不娶妻?没通房不说,连下人用的都是男仆,满府一个丫鬟仆妇都没有,那荀府都成了和尚庙了。”
“他眼光太高,看不上那些闺阁小姐吧。”
“哼,你不妨说直接点,他憎恶世家门阀,不想跟高门大族的女子联姻,小门小户的女子他也看不上,总之什么女子他都看不上。”
“你都知道我还说什么?”
……
迎亲队伍一进入皇城,吴代就瞧见了停在明处暗处的多辆马车。
看见这些马车,吴代心中暗叹,这些人这么迫不及待,都跑到路上来看热闹了,待会在喜宴上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延之啊延之,你树敌那么多,许多人都巴不得看你倒霉,等下我能替你挡多少就挡多少吧。
迎亲队伍到了荀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时就停住了,前面有大批人马,阻住了迎亲队伍。
向晚词坐在花轿中,也没注意轿子已经停了。她满心惦记着父母,一直在想她离开后父母会怎样,一点也不关心外面如何。
蓦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她。
“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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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水步泪泊晚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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