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消息,那沈家孤女,好像要被指给太子了。”
“是那个沈将军家的?那个体弱总去苏州养病那个?”
“那还能有谁。她这命还真不赖,以后啊,就是母仪天下的命。”
“命好?我可听说她一家全死了,连丫鬟婆子也没落下。”
……
“姑娘别听他们瞎说。”怜辛轻皱眉头,紧张道。
今日本就是为让姑娘开心,才想着来尝个鲜,没曾想京中连这小小食铺竟传出了流言。
自家的小姐成了百姓的茶后饭谈。
沈荞沏杯茶,递至嘴边,嘴角甚至勾起笑意“无妨。”
心下却想,这皇家之事隐秘,圣旨还未下,京中却传起了她的流言。
难保不让人多想,会是谁的手笔。
能接触到的无非是几位皇子。
或是他。
吃过云吞过后,沈荞算算时间,接近午时。
日头渐烈,长街石板被晒得发烫,蒸腾起淡淡的热气。
沈荞向揽月楼去。
揽月楼依水而建,楼旁是片开阔的水埠,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级级没入水中,被往来船只溅起的浪花打湿,在日头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楼门前茶寮的幌子在热风里有气无力地晃着,青布帘被伙计支起半边,露出里头八仙桌上的粗瓷碗,碗沿还沾着些残酒渍。
二楼临窗的雅座被占满,好在昨日便吩咐怜辛提早定了三楼雅间。
“怜辛,雅间里可备好木犀香?”沈荞低声对着旁边的人道。
“回姑娘,已经备好了,上等的木犀腌制而成,太子定然喜欢。”
雅间隐在回廊尽头,竹帘半卷,漏进几缕暖阳。
推门便闻得一缕木犀香漫在空气里,混着案上青瓷瓶中初绽的木犀清气,不浓不烈,恰好漫过衣襟。
沈荞侧坐着,一旁的怜辛俯身沏了盏茶,茶香漾开,清香一股脑涌上。
这揽月楼的茶……
“姑娘,这茶好香啊,和咱们府里的好像呢。”
怜辛的话毕,沈荞倏然反应过来,微抿一口,初入口时带的涩,还有那后调中清冽的甘甜,同那日刚进别苑,那名公公递给自己的茶一般无二。
“怜辛,你去,将掌柜的唤来。”沈荞眉头拧在一起,摆手吩咐婢女。
外祖父爱茶,极爱收集各式各样的茶。
沈荞也算对茶有多般了解,第一次喝到时,便觉得少有,只是那时未曾过多在意。
而这茶初入口时带些微的涩,好似早春沾了晨露的青柿皮,当你刚要蹙眉时,那涩意却倏地化了,一股清冽的甘从舌尖漫开,似山涧清泉漫过青石,凉丝丝地淌进喉咙。
她从未在别处喝到过这般的。
只是为什么刚巧昨日让自己见到了那簪子,决定约见太子,刚巧这茶就和那日喝的一样。
就像是……
背后有一双手,在推着她往前。
雅间的门掩开着,走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沈荞回过神,掌柜已行至自己面前。
“这位娘子,不知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掌柜的一身褐衫,袖口绣着个玉兰花的暗纹。
沈荞愣神。
她心下了然,自己常年在安州与京都往返,因着心疾,就算在京都也甚少出门,掌柜的自然识不得自己。
“没有不满意的,只是……掌柜的请坐。”
沈荞故意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伸出手示意他坐下。
怜辛识时务的退出去,带上了门。
“娘子可以直说,在下尽力满足。”
掌柜的言罢过后,她执帕的手轻轻顿住,指尖将素白绫帕捏出几道浅褶,眼睫不自觉颤了颤,才缓缓抬眼看向掌柜。
沈荞声音压得低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倒也没什么,只是我母亲——”
说到“母亲”二字,她喉间似是哽了一下,抬手将帕子按在眼角。
“母亲生前最是爱茶,常说多年前偶然喝过一种,初入口时带点涩,像春日刚抽芽的青杏,可那涩劲儿还没散尽呢,后调里的清冽甘甜就漫上来了,像山涧里浸过寒冰的水。”
她垂眸望着桌上的茶盏,茶烟袅袅漫过她微颤的睫毛,帕子在眼尾轻轻按了按,留下一小片湿润的痕。
“可自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喝过。她临终前还念着,说若是能再尝一口就好了……”说到此处,她刻意顿住,肩头微微耸动,帕子攥得更紧,指节泛出浅白。
“所以我这些年四处寻访,只是始终没个消息。今日喝了这茶,有感而发。”
心下却暗忖:阿娘的确爱茶,这般说,总不会错的。
她吸了吸鼻子,抬眼时眼底已蒙了层薄薄的水汽,望着掌柜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便想问掌柜的,您这茶……叫什么名字?”
“我这茶叫冽香,娘子若喜欢,便多送娘子一些。”
沈荞连忙摆手指尖捏着帕角轻轻绞着:“掌柜的破费了,我怎能白拿你的。”
她抬眼时,目光清亮,带着几分急切“只是不知这茶你是在哪购入?我也想多买些,全了母亲的念想。”
怕掌柜起疑,她又连忙补充,:“不过您放心,我绝无他意,只敢自己喝,断断不会和您抢生意的。”
“我这茶……”掌柜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指腹在杯沿摩挲着。
沉吟片刻后道“说起来也是缘分。去年深秋去南边收茶,在山脚下遇着个老茶农,他说这是自家后山老树上采的野茶,一年也出不了几斤,炒茶的法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旁人学不去。”
沈荞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那老丈的住处,您还记得么?”
“姑娘是想寻去?”掌柜的笑了笑,眼角细纹里虽盛着温和,却让人看不到深意。
“不瞒你说,那老丈说了,这茶就够自家喝个新鲜,多的才肯匀给识货的人,从不肯多卖。”
沈荞心下却想∶这么巧,刚好遇见?
“那便是可惜了,罢了,掌柜的多谢好意。”
掌柜的摆手“那娘子有需要再吩咐,楼里事多,在下先下去处理。”
-
半刻钟后,窗外珠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些寒意。
“沈姑娘。”
门口站着个男子,面若冠玉。
视线向下看,那袍角绣着暗金龙纹,在阴雨天里泛着沉敛的光。细细看那眉宇间泛着凌厉。
太子的眉骨生得高,眼窝便陷出一道深邃的阴影,瞳仁是极深的黑,视线相对时却好似含着层薄冰。
沈荞起身行礼,窗棂未关,细风灌进来卷起衣衫一角。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宋裕走进来,身后跟这个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少年。
“沈姑娘免礼”他声音刻意放柔道。
两人相顾无言,宋裕的手随意搭在案上,食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节奏不急不缓,却像敲在人心尖上。
“沈姑娘,相比你也清楚,你父亲私藏的那本账册有多少人盯着。”
说话时,他眼睫微垂,遮住眼底翻涌的算计,只留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
“有没有人盯着不知道……就是不知太子,您的视线放在的是那账本还是那账本背后的人。”
沈荞这话回的巧妙,前者说的是为江山社稷,查案所需的重要证物,而后者则是那藏于一切腌臜事的主谋。
他突然笑出声“孤的意愿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裕突然靠近,指尖轻点了点她面前的茶盏。
“孤可以让那些人眼睛都闭上,前提是——你得站在孤身边,包括账本。”
窗外忽的起风,一股脑涌进来,沈荞不自觉一颤。
宋裕起身关上窗户,垂眸把玩手上的扳指。
“风——又起了,沈姑娘可要照顾好自身,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窗外雨声渐密,沈荞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忽然明白过来——他内里装着的是翻云覆雨的权谋。
看似温和的笑意里,藏着的是“你不依,便万劫不复”的笃定。
她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在微凉的案面上擦过,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想要的,无有不允”
……
这算是,短暂达成同盟。
雨意将歇未歇,沈荞同太子行至门口。
“沈姑娘,这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样子,可孤先送你回去。”宋裕伸手,示意马车。
沈荞抬眸,天色没由得一阵灰暗,分明是白天,却暗的人发慌。
思索片刻,俯身道“那边多谢太子殿下。”
“无妨,你我不日便要成亲,理当如此。”宋裕撑起伞,扶沈荞上车。
成亲……
她蓦地想到那人。
马车上两人相顾无言,沈荞侧靠着,出神想着什么。
“阿荞,孤可以这般唤你吗。”宋裕出声打断沉寂。
沈荞回过神,点头道“自然,太子殿下随意便可。”
一个昵称,有些人唤得,有些人……
唤不得。
不消半刻,马车便稳稳当当停至别苑门口,沈荞向太子道别∶
“今日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府注意安全。”
宋裕掀开帘子,俯身“你我不日便要成亲,不必生分,唤阿裕即可。”
——“是”
声音渐远,沈荞回过神。
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与自己拉近距离。
像是刻意而为。
-
沈荞刚踏进,身后的房门便“咔嗒”一声落了锁。
她心头一紧,转身时手腕已被人攥住。那力道极沉,带着熟悉的玉兰香混着冷冽的雪气,将她整个人往门后拽去。
丫鬟怜辛的惊呼声隔在门板外,撞得她耳膜发颤,眼前的人指腹精准地碾过她腕间那道褪淡的痕迹。
“谢烬之,放开我!”沈荞挣了挣,反被他攥得更紧,后背重重一撞,却不是冰冷的门板,而是稍许硬朗的手掌。
谢烬之的呼吸落在她颈侧,他垂眸盯着她,瞳仁在昏暗里黑得像深潭:“阿荞去哪了?”
“只是出去转了转。”沈荞偏头躲开他的气息,没由得心虚。
话还未尽,却被他另一只手捏住下巴,强迫着转回来。
他指尖冰凉,捏得她下颌生疼,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比疼更让人发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委屈。
谢烬之……在委屈?
大约是昏暗,她看差了眼。
“随意,逛了逛?”他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酸意。
沈荞被他捏得蹙眉,挣扎间鬓边的碎发扫过他手背,惹得他呼吸更沉:“谢烬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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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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