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时分,淡岭所乘的航班准点起飞。
幽蓝色的星空之下,遍地黄沙绵延无尽头。零散分布着的疏稀灯火呈现出些微暖意,更称得西疆边城寂静荒凉。
淡岭的指尖不停地点亮手机屏幕再熄灭,纠结犹豫好半晌。直至机舱内响起广播,提醒乘客尽快关机的时候,他也没能拨出那通电话。
淡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把手机丢回背包里,随后仰靠着椅背闭目养起了神。
仲亦白退圈十年,如今的电影界早已改天换地,此番他复出的首部作品无疑至关重要。
淡岭觉得自己非但没能帮上太大的忙,反倒还添了不少乱,眼下实在不愿再令仲亦白因为他的事情而焦心。
两小时后飞机落地北城,淡岭径直赶往位于市中心的第一医院。
先前他接到的电话是跟他父亲淡卫国一块儿钓鱼拍鸟的某位叔叔打来的,告知他淡卫国因为消化道出血被救护车拉走了。
这病可大可小,淡岭没敢耽搁,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赶回。幸好剧组那边的替班摄影师今晚就能抵达,倒是也误不了什么事。
淡岭坐在出租车后座,斟酌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先给仲亦白发条文字消息。
[仲亦白,等电影拍摄结束,我们谈谈吧。]
司机踩下刹车,淡岭扫码付完车费便脚步匆匆地奔向急诊室。
淡卫国向来身体康健,这次的意外实在有些出乎淡岭预料。
虽说自从幼年时被外婆接走抚养以后,父亲这个称谓在淡岭的生命中就差不多只起到某种装饰作用了。
但到底是血浓于水吧,淡岭仍是抑制不住地心慌,甚至在进病房时不小心撞上了门框。
淡卫国清醒着,瞧见儿子过来,他率先开口的话是道歉:“岭啊,耽误你的事儿了吧?”
淡岭走到床边,俯身握了握父亲的手:“没什么事可耽误的,就算是有,也没什么能比您的生命更重要。”
淡卫国面色苍白可依旧努力地笑了笑:“我的生命且长着呢,你不用担心,这回就是赶巧儿。上周胃溃疡犯了,我没太当回事。结果又因为腿疼吃了几天的止痛片,愣是给刺激成了消化道出血。不过医生说已经止住啦,接下来慢慢恢复休养就好……”
淡岭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爸,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作伴呢?不仅能彼此照顾,还可以聊天解闷呐。奶奶之前不也一直张罗要帮你找再婚对象来着嘛?”
每每提起这事,淡卫国都是一以贯之地以沉默应万变,淡岭只得继续直言:“我妈她刚又找到第六任了,您也多善待自己吧。”
“她啊,就是三分钟热度,改不了的喜新厌旧……现在换来换去,赶明儿老了看哪个能陪她走到最后?早晚她会明白,只有原配才是最靠得住的!”
淡卫国讲话的语声还略微有些虚弱,但态度却是十足的坚定不移,老生常谈的说辞听得淡岭无言以对。
当年,憨厚执拗的本分男人遇到了洒脱善变的浪漫女人。爱情的火花迅速燃灭后,女人挥挥衣袖轻松退场,男人却认死理儿地留守原地等待。
淡岭知道劝也无用,索性改换了话题:“我今晚在这里陪夜,爸你好好休息,明后天应该就可以喝点米汤了。”
“诶,不用。”
淡卫国忙摆了摆手,“你回去睡,别在这里熬着,有护工照看呢!”
“好吧,那我明早起床就过来。”
淡岭垂眸应下,没再多言。他和淡卫国平日联系不多,再加上成年父子间本就惯常得见的尴尬沉默,强行留下可能反倒令其尴尬不适。
午夜悄然降临,淡岭一边揉捏着酸痛的肩臂,一边踱步走出了医院大楼。
*
白天在剧组摔下山坡后,淡岭虽换了身仲亦白的备用私服,但澡却是始终没得空洗的。
他站在医院大门外迟疑片刻,想到明早还得过来,于是干脆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仲亦白那间离得相对较近的顶层公寓。
路上正犹豫要不要跟仲亦白报备一声时,淡岭便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宝贝,你什么时候回北城呐?妈妈想要跟你约个饭咋就这样难呢!你都还没见过……”
明显喝了不少的季女士,语气里透着委屈嗔怪,但话没等讲完就被儿子无情打断。
淡岭瞥向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深夜街景,难得地积极坦白:“我眼下正在北城啊,爸因为消化道出血住院了,你有空的话明早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哟,严重吗?”
听筒那头的人似是突然清醒了些许,声调低下去几分,“你爸他真该学一学我,赶紧找个会照顾自己的。我们岁数大了,最怕的就是孤单,很容易生病哒。”
淡岭沉默着没应声,季女士便兀自换了话题:“好在亲儿子像我,懂得及时行乐,你说千篇一律的日子能有什么意思?你爸啊,就是个不肯挪窝的老顽固,连爱好都懒得换一换。”
“是吗?可我毕竟也有一半父亲的基因……”
所以,他既做不到如母亲那般恣意潇洒,又害怕辜负别人的不变与长情。
淡岭微不可闻地吐出口气:“挺晚了,妈你早点休息吧。”
淡岭切断通话,将手机揣回裤袋。随后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脑中莫名闪过三年前分别时仲亦白那张面若死灰的脸。
出租车缓缓停下,淡岭游魂似地拖着稍显沉重的步伐踏进公寓。仲亦白身上惯有的那股清冷茶香扑面而来,他阖眼靠向紧闭的门板,努力平息杂乱的心神。
待情绪安稳,淡岭踱步走去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时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咕了两声。
他转而来到岛台处,不抱希望地翻找起来,毕竟一向极度自律的仲亦白多半不会备着泡面之类的罪恶食物。
可出乎淡岭意料的是,当他一拉开下方的柜门却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超市货架。从成品到半成品应有尽有,几乎全是他的最爱。
淡岭顿住半晌,最后只拿了辛拉面和火腿就立马合上柜门。他起身打算烧水时,瞧见斜对面的屋门正半敞开。
印象里,那个房间一直是关着的。
淡岭下意识迈步过去,借助窗外的皎洁月色看了看。
岂料,只一眼便心神俱震,整个人动弹不得。
屋内陈设与索玛若伊岛的尼采套房可谓如出一辙,淡岭深吸口气走了进去,靠里侧墙壁上的隐形门亦是半开状态。
淡岭将手中的泡面火腿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尔后上前一探究竟。
小小的隔间内漆黑一片,他抬手摸索到开关,轻按下。
面前场景令淡岭不禁张大了嘴巴,好在方才俱震过的心神已经无力再震一遭,于是只剩麻木的僵立。
这是一间暗房,铁艺置物架上陈列着淡岭曾在微博分享过的各式相机设备,成排的影集里则是他曾到过的地方和拍过的风景……
淡岭不知究竟逗留了多久,他仔细地翻看每一处物件。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终日见不得光的小屋内,难得泄入一抹亮色。
淡岭目之所及,是仲亦白压抑隐忍的执念渴望,是教他无所适从、恐会亏欠的刻骨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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