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远处的天幕忽明忽暗,冯府大火导致了又一场兵荒马乱,才刚在铁器作坊救火的水龙队,马不停蹄赶去扑灭。
居德坊某户低阶武官的居室里,嬴曦刚被人点了昏睡穴,正沉沉地睡着。
而在那武官的居室外——房前屋后、树上,还有角度刁钻的阴影里,数名身穿黑衣,几乎融于夜色的蒙面人,相互对视一番,已暗中将这座小院包围了。
众高手训练有素,可以说踏雪无痕,因此皇帝毫无所觉。
嬴曦再翻了个身,身体松懈下来,做了一场破碎的长梦。
梦中他离开江南故乡,回不去,暗中恨透了长安宫廷。
嬴曦站在芳兰殿的花树下,向殿外无边的天际仰望,恰看见为了攀折玉兰花枝送给母亲,就这么徒手爬树,攀上殿顶与他对望的少年。
……谢千里。
梦中他在对方轮廓四周,看到晴朗天光,灿烂光明,身处皇宫却有宝贵的自由。
他羡慕无比,跌跌撞撞,狼狈地趋近。
然后谢千里将他带出沉闷的殿宇,他们就在郊野同骑白马,肩膀上架着刚训好的黑鹰,那小黑鹰才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只能发出些像鸽子般不成气候的啼鸣。
梦中浅草才能没马蹄,春日何其美丽!
嬴曦在乱花丛中迷了眼睛。梦境沉沉,难以清醒。
梦境外。
“喳——”
那只凶猛黑隼连叨带啄,驱赶连清赶到小院。
连清不胜其扰,又不敢对鸟大爷动气,只能让它像驱逐长工下田干活的老地主般使唤,这鸟很有灵性,只是不知自家将军,派什么任务这样着急?
连清带着军士进院。
屋外隐匿着的众高手悄然散去。
屋主与他们相熟,故而不必寒暄,简短说:“谢将军留了个人在屋里。”
大半夜留什么人?
连清心里吐槽,几步迈进屋内,见床上睡着个穿青布衣服的女子。
那女子衣料虽然朴素,但身段优雅,绸缎做的被子勾勒出引人遐想的轮廓,他弓身面对墙壁,肩背比例恰到好处,让人想将其抱进怀里。
连清双眸豁亮——留、留得好哇!
可在这时,那女子像觉得外面吵,冷淡道:“玉镜。”
大总管玉镜?
连清无端心中一紧,但还抱有几分侥幸,玉总管虽然斯文俊秀,但我们将军有实质优势,姑娘你可要仔细考虑。
他还在盘算。
床上那人翻身。
灯笼的光线照映出嬴曦的面容,像冷白玉器蒙上层玲珑的轻纱,是张贵气难描的脸。
连清提灯的手不停地发颤,膝盖一软:“陛——陛下啊……”
身后几名将军也吓傻了,跟着拜道:“末将等给陛下请安!!!”
***
龙武军护驾,遂将嬴曦请出小院。
皇帝早已脱掉那身女装,没回未央宫,而是立刻下旨,就地调集所有人手,参与居德坊第二场大火救援,并抓捕冯庸全府。
连清立即带人去办。
圣驾亲临居德坊督导灭火,皇帝何其重视百姓。
光影恍惚中,总是居于九重深宫的天子,却并不避讳火场危险。
嬴曦负手监工,各部奋力齐上,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躲懒,救火效率大幅度提高。扑灭第二场火比第一场火快了许多倍。
居德坊冯府几乎已成焦炭。
连清带人进去搜索,灰头土脸出来复命:“除了西院看见十几具烧焦的女尸,左丞相府是具空壳!”
“活口?”
“没有活口!”
嬴曦敛眉:“跑了。”
皇帝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可怕。
连清不知其意,喉结滚动道:“冯、冯相怎么?——末将再去找!”
龙武军话音刚落,那边厢长街尽头,十几名身着朝服的官员,在苏雪仪带领下,匆匆从尚书台赶到皇帝跟前,刹那间又是拜倒一片。
“臣等给陛下请安!”
“朕不安。”嬴曦道,眸光冷冷觑着众臣,“尔等可知为何失火了?”
众臣面面相觑,皇帝甩下去丰泽搜罗的罪证,以及唐柔小厮的供词。读罢触目惊心。
连清崩溃跌坐在地:“丰泽……他……大帅是被冯庸害死的……”
“姓冯的!我饶不了你!我要杀了你!!!”连清从地上弹起,脸孔布满火烧后的焦黑,眼睛里却是血红一片。
而龙武军数名将士,牙关快要咬断,仇恨布满每个人的脸。
苏雪仪是那个尤其低估了冯庸的能量的人。
只因他骄傲自负,反被冯庸钻了空子,尽管隐有预感事态蹊跷,却还是比皇帝晚了一步。
苏雪仪仰望嬴曦时心尖发颤。
他立刻挽回道:“此人并不难找,请陛下下旨,龙武军牵军犬出城分散寻觅。虽说人马陆续逃窜,最终都将汇于一处,沿途留下燃烧的烟火味,地毯式排查也能将他们找到……”
可朕要尽快。嬴曦想。
如果刚才迎面遇到的那支队伍,真是冯庸的残部,谢千里可能已经将人追上了。
谢千里白衣银甲,长安无人不识,早就暴露了身份!
他与冯庸有血仇!
对方见他,必定要不遗余力地斩尽杀绝!
谢千里孤身追击,带着满腔杀伐恨意,有谁能想象到,双方明打明的际会,要发生什么?
援军晚到片刻,大秦都有可能再损失一员名将!
亏啊……
嬴曦心里绞得很。
那种沉重感,混杂着他所不愿承认的担心,眼前掠过的则是,那场明媚绚烂的梦境。
“小曦。”
“芳兰殿太闷了,我带你出去。”
“本世子刚得舅舅赐马,奉皇命踏青,尔等哪个敢拦?”
纵使现在贵为帝王,过去也像伤疤似的难以触及。
嬴曦不愿再想。
鼻梁酸涩牵动唇片微翕,他按捺住所有情绪,告诉自己为改命,谢千里绝不能潦草地死。
嬴曦命令道:
“传朕旨意围绕长安搜查,不惜代价,不遗余力,立刻找到冯庸!”
***
长安郊外。
这是座建于无名野山山腰的庄园,院里开阔,外头路面平整,有茂密高大的杂树,环绕院落四周,将这座院子严严实实地包围。
一道曲折小径通向此地。
夜幕深沉,小道如泼墨般浸透了大片鲜血。
铁锈般血腥味弥漫,方才的恶战历历在目,曹明芳用力揩了揩额上的冷汗,支使仅存的健仆收拾到处横陈的尸骸。
“太……可怕了。”曹明芳甚至不敢回忆。
他们刚到田庄,卸货恢复身份。
那庄园的大门就被一把长枪轰然破开,谢千里杀到跟前。
彼此已经对真相心照不宣,也无需对证,曹明芳立刻组织人手围剿。
他们有许多人,有刀枪,有弓箭,谢千里唯独自己。
况且这座庄园是冯庸早就规避好的退身之处,不止有冯府原本的仆从,冯庸还用钱收买了大量叛军作为私兵,把庄园保护得犹如铁桶那般。
可他们依然低估了谢千里的力量。
众人将他包围,人墙围成环状,却是碰上长枪,就会被扎得对穿!阵阵哀嚎不绝于耳,银光血光交错乱闪!
到最后那些看似勇武凶悍的私兵,只见谢千里前进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环状人墙就跟着后挪一步。
月光映照下白衣银甲已失去原本的颜色,谢千里宛如夺魂索命的修罗,从地狱爬上人间。
恶战持续有小半个时辰,冯府家兵死伤无数,可冯庸尚未露面。那冯庸怕死又滑头,最早离开长安来到田庄,却担心再出变故,到田庄后躲着没露面,藏得又深又严。
山上山下,继续赶过来援手,喽啰们一拨拨近前。
“撒网!撒网!”
忽而庄园里爆出一道喊声。
埋伏在庄园四周望楼的私兵,自上而下铺开密密麻麻的渔网。大网铺天盖地。
那层层渔网重叠,渔网韧性极强,善于以柔克刚,限制了谢千里的行动,亦把数不清的冯府家兵困在网内!
曹明芳立刻取舍,命令暗哨放箭。
箭矢如雨,渔网里,人一层一层倒下,谢千里像围捕困兽似的,最后被罩进渔网里,再被冯府家兵包围。
“放迷烟!快放迷烟!”
烟雾起。
曹明芳掩袖屏住呼吸,见谢千里高大的身体倒下,宛如雪山轰塌,他眼底迸出精光,心想——这是什么成就?
他抓住了平定青牛叛军的将军,十七岁扬名天下的猛将,他抓住了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国公谢千里。
曹明芳难言地狂喜,得意地命令健仆道:“捆严实点。尔等速去禀报冯相。”
两名健仆得令去了。
而后曹管家下令,在庄园四周燃起庭燎,又命令一众健仆将谢千里绑在木架,数名仆从合力抬起游龙锷,展示似的戳在庭院中间。
游龙锷枪杆被庭燎映得边缘泛起火色。它自上而下,还在不停滴着血。
这时庄园的大门敞开,两队死士开路,死士簇拥保护下,庭院那头,冯庸踱步而来。
冯庸眯眼背着手,体型微胖,有点笑模样,除此之外,到处都平平无奇!
又有谁能想到正是他贪心不足,横加敛财,导致了朝廷惨重损失呢?
“冯相。”曹明芳连忙小跑邀功道,“这小子太难抓了,底下人死了百八十个,这才在小人的带领下把人拿住。”
夜风吹过庭院,庭燎遽然颤动。
抖动的火光映出谢千里血污交错的面庞。纵使居于下风,却也英俊难掩,还有种猛兽穷途末路的悲怆感。
一盆冷水泼下!
破解了迷药药性,谢千里鼻梁眼睫皆沾了水,侧影挺拔扬起头颅,双目血红,嗓音嘶哑得厉害:“冯庸……”
他想动弹,目光能把冯庸撕碎,可手腕被麻绳禁锢,只得挣了挣。
冯庸见此情况抚掌而笑:“白门楼生擒吕布,亦不过如此。”
“小谢将军,大秦山河日下,亡国只在旦夕,故而我平生只为求财,不欲与人结仇,若你没独自追查到此,依然能当你的国公爷,掌握龙武军,你有多蠢?”
冯庸根根笑纹,透着森森寒冷。
在冯庸背后,是一车车尚未收拾入库,不知从哪里搜刮而来的民财。
谢千里并未言声,当冯庸靠近,他铠甲下浑身肌肉绷紧,又尝试再挣扎几瞬。
可是那麻绳似乎实在太粗壮了,他欲杀死仇人的架势,与无能为力之间的落差,助长了冯庸的气焰。
冯庸走近道:“你是个蠢货,你爹也是。”
“他堂堂国公之尊,还是驸马爷,却要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功名。”
“小皇帝的钱,龙武军军费,还有英国公府贴给朝廷的家资,不止这些,如今尽在我手。”
“他们或死或活受罪,赢家只有我,尔等平日唤我废物饭桶,如今谁又能比我更快活!?”
常年受鄙夷的压抑,混杂着一朝富贵却无人分享的遗憾,冯庸背着手摇头,接着从死士腰间抽出把短刀。
刀极薄,闪着寒芒。
冯庸走出死士包围,直到与谢千里面对着面。
他提刀猛刺,扎进谢千里甲片缝隙!
谢千里脸孔骤然煞白,血珠淌落一串。
冯庸握紧刀柄阴恻恻狞笑:“我不会刺你要害,废了你折腾的力气,若是嬴曦派人追来,最后谈条件的筹码,就是你的命。”
瞬间,彻骨剧痛交杂着嬴曦的姓名。
落进谢千里心中,眼前浮现起却是春日烂漫,玉兰花海。
那曾经触手可及,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位被自己误会过、憎恨过无数次的少年皇帝,每次都对他答案不改:“谢千里,朕相信你。”
相信……
谢千里垂眸,唇边勾起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但凭这声相信,他也不能让冯庸逍遥法外!
谢千里豁然抬起视线,目光锋芒锐利。
冯庸霎时后退撒开短刀,瞳孔倒映出谢千里双臂使力,牵引木架颤动。
紧接着,木架拔出地面,谢千里背着几百斤的木架狠狠一撞!
冯庸失声摔出几尺以外,人已经快要吓昏了:“按住他……他要挣脱了……”
若干名死士齐上。
谢千里扑倒庭燎,忍痛滚进火里,大火烧断麻绳,柴火扑簌簌乱滚。
谢千里嘴角是血,甲缝渗着血,劈手夺了个死士的兵器。
他按说这么重的伤,早该奄奄一息,却从修罗变成死神。
他拔刀,身前沉重地倒下两个人。
谢千里呕出血,带着股执拗疯感,决然道:“冯庸,我在引你。”
花花:呜呜小谢好帅!人形高达小谢。今后会是人形马达小谢。【捂脸.jpg】
---
作者有话说:
花花:“今天也没有养龙日记哦。”
花花:“为什么呢?”
花花:“因为八点五十了,今天回来晚了呜呜呜QAQ,所以没来得及观察小谢和龙龙。”
花花:“我们就当小谢和龙龙在愉快地玩耍吧。”
谢谢阅读,今天有点卡文,我去继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明月照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