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
外边坐着果然松快多了。夜晚的凉风轻轻吹,店里的烧烤味儿飘过来,香得很。
匡紫拎着两打啤酒放桌子上时,烧烤也上桌了。
“来,”匡瑛起开一瓶酒,往周传钰这边送送,笑着说,“第一口敬你,欢迎你。”
周传钰朝她笑笑,举杯。她也隔空碰了碰,喝了一大口。
穆槐青却并不拿酒,而是拧开橙汁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一杯倒,沾不了酒,喝了倒这儿我们就得找个门板扛她回家了。”匡紫顺着周传钰的眼神,看见拿着橙汁自斟自饮的穆槐青,不怎么善良地解释道。
没想到看起来干什么都是手到擒来的她,还有这么不擅长的领域。
“话说你揽了学校采购的事情,”匡瑛怕她们掐架,只好转移话题,拿胳膊肘拐拐穆槐青,问,“干得怎么样?”
“挺好的,中间遇上些小问题,幸好有人帮着出主意。”穆槐青满含笑意地开口,意有所指。
“那挺好呀,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们讲讲,你第一次处理这些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肯定会轻松些。”
听了这话,穆槐青眼睛一亮,“你这么说,我还真又遇上个事儿。”
“说来听听?”匡瑛笑道。
周传钰也支起耳朵,旁边闷头喝酒撸串的匡紫也把板凳往前挪挪。
“是供货商的问题,”她停顿,喝一口橙汁,眼睛转两下,整理语言,“之前所有采购人选供货商,都是从菜场上看哪些摊子规模大,供得了学校的需求量,两圈下来就敲定了。但我这些天就发现一些弊端。”
“时间长了这些供货商就会出现一些以次充好的情况,即使我去监督,也没有办法完全规避。
“并且,食材这种大部分属于天然产品,很多时候能收到多少还得看老天的心情,年景不好时收不上货是没法避免的。可临时改去别的地方收,不仅质量得不到保证,人家看你急着要,说不定还会抬价。”
几人听着这些情况,神情都正经起来。
“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解决就总得发愁明天的东西能不能收到……”匡瑛边把老板端来的烤韭菜摆上桌边分析。
“就是说哩,出了问题也不能说什么重话,毕竟如果突然换人,一时间也难找到能给那么大货量的供货商。”
“能把同种货物分成两个供货商供应吗,免得一死死一窝,这一半出了问题暂时不收就是了,菜谱临时调整一下拿别的补上。”周传钰咬着串试着出主意。
穆槐青看看她,把纸巾盒轻轻推过去,想了下可行性,“这样确实能解决我这边拿货的问题,但供应商那边会觉得没有保证,说不拿就不拿,没个准话她们肯定不乐意。”
匡紫等她说完,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又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这根本不是个事儿,“怎么不试试招标?”
“招标?”穆槐青来了兴趣,“具体是怎么个流程?”
她瞄一眼穆槐青,显然是依然心有芥蒂,并不习惯自然地和她聊天,别扭地轻咳一声,“大概就是以学期或者年为单位开招标会,中标了就能作为供应商,提供一个学期的食材,学期中所有的供货行为会作为下一次竞标的核验标准,如果有违约违规行为,则下次取消竞标资格,简而言之,想要一直得标就得按规矩来。”
“诶!这个好!”匡瑛一拍手,“这样既能够避免穆槐青个人操作伤了情面,又能让供货商们规范行为,真是个好办法。”
说着她下巴挑挑,问穆槐青,“怎么样,你觉得呢?”
穆槐青摩挲着烤串木签子,细细想了想可行性,“听起来真挺不错的,”她拿起手边的橙汁,笑着往匡紫杯子里倒,表示感谢,“还是你专业。”
匡紫不应,而是斜眼看一眼自己的杯子,轻哼一声。
虽说面上嫌弃,但周传钰见她聊着聊着还是喝完了那杯“混饮”。
几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两打酒早喝完了,又叫送来了好些。除了穆槐青,剩下三人已经到了微醺状态,说话开始飘忽忽的。
“说起来,你怎么不把蔡安喊来,她早出了月子,多个人一起多有意思啊,”匡瑛有些埋怨地对穆槐青说,“你数数,我们几个都多久没聚了。”
又转头向匡紫,“还有你,翅膀硬了往外跑,出去这么多年过年都不回来,上次和你一个桌上吃饭有三五年了,那会这烧烤店还在北街呢……”
“我在外边忙着呢,忙着升职加薪,忙着在办公室斗同事斗老板,哪有空闲动不动回来和你们吃吃喝喝?”匡紫闷一大口酒,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现在好了,自己被斗走了,有的是时间待在这儿陪你们。”
“回来也好,你说你,一工作就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外边工作那么多年,见你一面比见我太奶还难。”穆槐青打趣道。
“呵,去你的!”匡紫凑近捶一拳她。
“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人生地不熟的,节奏又快,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匡瑛把酒瓶朝她的一碰,“真厉害,要换我啊,我肯定做不来,大概这辈子就呆在这小地方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穆槐青笑着反驳,“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不然怎么钰钰姐决定来呢?”
自从熟起来,穆槐青就时不时爱跟着匡星叫她姐,一开始听着还挺奇怪的,后来听多了也就习惯了,算起来也确实比她大了两三岁。
吃得正香的周传钰突然被点到,一愣,想了一下,回想起初到仓宁那天,满月宴上某位镇民的话,随口说,“空气挺好的。”
“哈哈哈,”匡瑛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什么,“一点没错,来来来!”
她举起酒杯,“这个必须一起敬一杯,敬仓宁的清新空气。”
几人哄笑,“敬仓宁的清新空气!”杯子碰到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弥漫在仓宁镇的好空气中。
碰完,穆槐青想起匡瑛的问题,“我叫过蔡安,但她说这会孩子正要睡觉,走不开身。”
“你骗鬼呢,”匡紫大概是喝多了,心思都写在脸上,说话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和她家住那么近,总该知道她什么时候带孩子忙,偏赶着这时候凑人,一看就是没打算叫她。”
匡瑛生怕两人掐起来,“可能是一下没想起来,也不能说她是故意的……”
“嘁,她这脑子,这都想不到就不是她了。”她斜着眼小声吐槽一句,就把头扭到一边喝自己的酒去了。
“她说的对,”穆槐青放下串,擦擦手,“我就没打算叫她来——”
“吁——”匡瑛抬手拍一巴掌穆槐青面前的桌子,“你喝个橙汁还把自己喝高了?谁是蔡安谁是匡紫你还分得清不?”
她抬手比了个二在她眼前,“这是几?”
穆槐青挥开她摇摇晃晃的手,说:“没开玩笑,和你们说正经的呢。
“没几天就中秋了,还记得是什么日子不?”
匡紫扶着脑袋,想得头疼,“中秋啊,吃月饼的日子啊……”
“想起来了,”匡瑛一拍喝得昏沉沉的脑袋,“蔡安生日离中秋挺近的。嘶,光顾着忙学里那些破事,差点搞忘了。”
“把你们都喊来就是怕你们给忘了,顺便商量商量怎么给过过,总不能说当了妈就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稀里糊涂地过了。”
穆槐青把桌上的空酒瓶收到桌子底下,“先别忙着喝了,再喝话都说不清了。”
等到几人把庆生的想法都聊妥了,桌上的串和地上的酒瓶都已经空了一轮又一轮。
“你们俩自己回家哈,她喝得有点多,我把她送回去。”
周传钰喝得不少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听见有人这样说,她眼睛都没睁全,下意识反驳了句,“我才没喝多,自己能回去。”
身旁有人发出一阵轻笑,“没人说你喝多了,是匡瑛要送匡紫回家,她喝得都站不稳了。”
“我就说呢,”周传钰动着不太灵活的脑子,“一顿饭就见她没命地灌酒,不喝多才怪。”
“是是是,”两人走远后穆槐青在旁边憋笑,边笑边哄着周传钰,“能走吗?我们回家?”
“小意思,”周传钰猛地站起来,“我酒量好得很。”
刚一起身就踉跄一下,吓得穆槐青赶紧伸手要去扶,所幸她伸手撑住桌子,还算稳当地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往摩托车的地方走,却被穆槐青叫住。
“你不是没喝酒吗,不骑车回去?”周传钰醉呼呼地问。
“晚上凉风吹吹挺舒服的,走回去吧,”穆槐青突然起了玩心,逗她道,“还是说你醉得走不动了?”
“我没醉。”听见这话周传钰一个转身就远离了摩托车,直接往路边走。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想不明白,不过到后来想起这事,她知道,她是怕她在车上坐着不老实,怕摔了她。
“我好久都没喝这么多过了。”
周传钰走在穆槐青前头,在路上晃荡着,穆槐青也由着她去,只跟随在后面,看着她,带着一抹笑,耐心听着她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突然回头,倒退着走,朝着穆槐青,带着醉意地边笑边说。
穆槐青摇摇头,走近几步,注意着她前方的路况,不动声色地护着她。
“因为没酒量?”穆槐青故意逗她。
“屁,”周传钰破天荒地说了脏话,“因为忙。”
“半夜动不动就是一个电话,把人喊去急会诊,查不完的房,看不完的诊,做不完的报告……”她神色看起来十分厌恶,“嗝~”
一个酒嗝打出来,似乎心里的气都顺了,面相都没那么怨恨了,“你是不知道,这日子过得又多累,人累,心也累。”
“所以你讨厌当医生?”穆槐青不太相信,但仍然试探着问。
“屁。”
她喝多了说话和平时真不一样,穆槐青想。
周传钰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谁和你说我讨厌当医生了?”
“这可是我从小就坚定选择的职业,我这半辈子都没几个称得上后悔的选择。”醉醺醺的人,说出的话倒不像醉话。
“那为什么你一开始拒绝去诊所呢?”
话一出口,穆槐青就后悔了——她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样问算越界了。
“那个啊——”周传钰口齿不清地拖了个尾音,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像是在努力回忆,“那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会觉得后悔的事。”
“快回家吧,路不平,小心点脚下。”穆槐青不确定她醉到什么程度,更不确定对于清醒过来的周传钰来说,说出这些事情会不会算是又一件后悔的事。
相比那些周传钰似乎不愿面对的往事,穆槐青更加珍惜周传钰愿意留下来的当下。
“是不是你也不愿意听,你也觉得那时候我在自作自受?”周传钰猛地一个转身,想要抓住她的衣领,却醉眼昏花,只抓住了肩膀上的衣料,“你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这样是自找苦吃,是矫情?”
“不是……我没有……”她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不愿意她这样低估自己对她的感情,于是跟着一起不知所谓地否定。
“那你就是明白我了。”她松开手,“我就知道,怎么可能都不明白我,怎么可能都觉得我该装作无事发生,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周传钰停住了脚,站定在夜风里,站定在这个偏远小镇的某条路边。
“啪!”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自己的脸。
快到穆槐青来不及拦。
“嘶——好疼。”打完她依然站着一动不动,一旁拉住她的胳膊的穆槐青被无视掉,她自顾自嘀咕,“一巴掌都这么疼,她那样该有多难受啊。”
“我真不是人。”
说完她往前走,垂着头,这次穆槐青一步都不敢落下。
“你说,”察觉到她紧随的脚步,她问,“我当时是不是嘴特别欠,就不该让她做那个手术,我还说乖乖做完手术,会有圣诞老人去奖励勇敢的小孩。”
“嗤。”她笑一下,脸上却找不见一点开心,全是对自己的怨恨,“结果就是这样奖励的,奖励是拿走她的命吗……”
她愈说愈崩溃,她不知道要怪谁,所以只能不停地怪自己,她能左右的只有自己。
突然,一双胳膊揽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她拥住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由她倾诉。
她猜,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任何人的安慰,她只需要说,需要说出这些。
她憋在心里太久了。有些东西一直憋在心里,最后就会变成怪物,变成心魔。
她被动地得知了她的秘密。
穆槐青并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因此被厌恶;她只知道,周传钰现在也许会需要这个拥抱。
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难过时最希望得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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