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方向感,周传钰猜测她们是朝着镇中心过去。
果不其然,在呼呼的风里凌乱了十来分钟,路边就出现了那个百货超市,还有自己落脚的旅馆。
不过最后摩托车停在了和超市隔着一条马路的饭馆,下了车,穆槐青把车推到饭馆墙边。这会快到饭点,又遇上学生放学,饭馆的折叠桌、塑料小红凳一直摆到马路边,往屋里走也是桌椅,又辟出四分之一的空间,简单隔断了作为个半开放厨房,炒锅卤锅、点菜做菜都在这里,客人吃着吃着总被香得临时加菜。
不少人就着油水火苗滋滋声,吃得热火朝天,遂去冰柜里寻一只绿舌头打发吃饱的孩子,再拿两听啤酒,闷一口,有滋有味。
环境嘈杂,但很有烟火气。这是周传钰对这个小饭馆的第一印象,和这个小镇给她的感觉别无二致。
饭馆生意太好,没空位置,穆槐青让她先在停摩托的墙根下站站,说完自己就进了饭馆。
周传钰原以为她去打包饭菜拎走了吃,没过多久对方也的确拎着东西走出来,不过拎的是桌板,另一手拿着金属桌腿,胳膊夹着几个叠在一起的小红凳。
穆槐青把东西搬到她面前,一一展开,少人的墙根凭空多出一桌,和嘈杂的人堆隔了一段距离,倒像两个世界。其他客人也像司空见惯一样,只时不时路过几个和穆槐青打打招呼。
穆槐青拿卫生纸擦擦离周传钰最近的凳子,往她这边稍微推一推,“先坐一坐,我去弄吃的,你有什么爱吃的和忌口吗?”
“我不吃香菜和鱼,其他的都行。”她在她推过来的板凳上坐下,客气地笑笑,“谢谢。”
正起身的穆槐青看着她,想,要是每天她都这样对她笑,别说这顿不吃香菜和鱼,就是让她把全镇的香菜扯了、鱼塘抽干,她也愿意。
周传钰哪知道她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感觉肚子真有点饿了,早上刚下火车没吃,中午忙着商量租房,没吃饱,忙活了快一天一顿饱饭都没吃上。
看着穆槐青忙前忙后的熟练样,想必这就是她妈妈开的饭馆了。
穆槐青前脚走进厨房,后脚周传钰就发觉不对劲——匡星下了摩托就跑没影了。
左左右右扫了好几遍,只见小女孩跑到一群大人的饭桌边坐下,聊得如鱼得水,看神色就知道是经常蹭座的。
小姑娘逗得大家都咯咯笑,几分钟功夫,周传钰就看见她辗转了三四桌,熟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只见小姑娘转一圈就回来了,在周传钰旁侧落座,时不时哼两句流行乐。
哼着哼着还自以为隐蔽地偷瞄几眼。
在周传钰用眼神抓到她第四次时,终于她忍不住探头过来,胳膊肘撑着桌面,眼睛忽闪忽闪,“你头发编得真好看……”
她想拿手摸摸,临近了发现自己手上的灰尘污渍,遗憾缩手。
周传钰看见匡星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欢,笑笑,手指挑挑她快散架的小辫子,“我可以给你也编一个,”她微弯腰,平视小姑娘的眼睛,“要是你同意的话。”
“超级同意!”匡星开心得跳起来,进屋还找来个小荷包,打开一看,满满当当,装着各种发夹皮筋,红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
穆槐青也端着两盘菜走过来,“又缠着人家给你扎头发,有没有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匡星把自己的凳子搬得更靠近周传钰,殷勤地双手递上两个皮筋,嘴巴甜甜的,“等会我请姐姐喝冰红茶!最大瓶的!”
“好,那我给你扎个最完美的发型。”周传钰解开发绳,轻轻地顺她的鸡窝头。
匡星老老实实背对着她,坐得笔直,手里把一根皮筋拉来绕去,时不时抬手摸摸编到哪儿了,兴奋全写在脸上。
周传钰把几股头发绕来绕去,灵巧极了,乱七八糟的头发被顺得有模有样。她被匡星的乐呵样传染,嘴角含笑。
夕阳穿过墙缝,照到周传钰身上,照得侧脸像剪影一样,身上清清冷冷的气质被暖色阳光中和。
穆槐青看得发呆,直到饭馆里传出一声极洪亮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她方才回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嘈杂饭馆。
等她把最后两盘菜端来,正好周传钰也编完了,对比自己头上的鱼骨辫,这个辫子稍稍收紧了些,匡星没多长的头发编完显得更短了,尾巴上用棕色皮筋往里翻折扎好,原本典雅的发型到了匡星头上显出几分俏皮,恰到好处。
扎了新发型的女孩迫不及待臭美一番,“好不好看青姐你说好不好看!”
看着踮着脚狂指自己头发的疯丫头,穆槐青忍不住逗她,张大嘴巴,超夸张道:“哇,这是哪里来的小美女,美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匡星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花蝴蝶一样飞走,向周围人展示。
穆槐青坐下来分着筷子,朝周传钰道:“她就爱让人帮着鼓捣头发。”
“挺活泼,蛮有意思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周传钰道谢,“这么多菜,破费了。”
原本就小的折叠桌都快放不下了。
也就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摆了五菜一汤,分量还不小,吃两顿都够。
哪想穆槐青一笑,无所谓道,“不会,这饭馆是我妈开的,”她又正色道,“你也别总和我说谢谢,咱俩年纪差不多,我看你合眼缘,就想对你好点。”
她说得真诚又直白,周传钰也不好再客气,“好。”
穆槐青闻言,放松下来,催促着她吃饭,不用等匡星。
等匡星从小饭馆门口走出来,朝着这边大喊,“姐,妈说让我们吃不用管她,她晚上自己去吃宵夜!”
走近了发现,两人没等她就开饭了,“好啊你们,吃饭不等我,我这就告诉妈让她晚上带我去加餐!”
“回来回来,”穆槐青拽着袖子把她拉回来,“谁让你饭点疯玩疯跑,手也黑黢黢的,快去洗个手了来吃。”
“我不吃了,我要留肚子去宵夜!”
“宵个屁,明天周三要上学,你看她带不带你去。”
匡星如闻噩耗,马上嘴巴就撅起来了,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去洗手。
周传钰尝了几口就发觉,她们这家馆子味道是真不错,就是几碗菜水平有差别,不过无伤大雅。
三人吃得正香,附近几桌人却骚动了起来。
哗的一声玻璃瓶碎裂声,匡星反应最快,起身朝声源处跑去。
小饭馆进门处两人正在对峙,不算白净的墙上沾着一大块水液,地上的酒瓶碎片从墙根往外辐射散开,看来这俩起了冲突,把酒瓶砸墙上了。
“讲什么狠讲什么狠!当我人不在这啊?”五十来岁的女人从后厨走出来,边用洪亮的嗓音拨开人群,边解围裙,气势汹汹走到对峙二人旁边,围裙顺手往桌上一摔,不容置哙地开口,“邻里邻居的,都不是什么小心眼人,闹得让大家伙看笑话图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都由愤怒的猪肝红转为羞耻的粉红,眼神也飘忽几下,因为要脸。
也同样因为要脸,两人都不肯先让步。
看双方都梗着脖子,匡凤叉上腰接着说,“我先说好,你们乐意怎么惹人笑话我管不着,”她手指指墙壁上的酒渍,“这个,我也不寻你们的不是,但我还要做生意的,要拼命也请吃完这顿饭了再说。”
匡凤软硬都来了一遍,又一点不提自己的损失,两人中终于有个不好意思起来,放下手里砸得只剩瓶颈的酒瓶,另一人见此也收起了那股要杀人的气势,围观群众眼见事情平息下来,纷纷散开,坐回原位继续吃喝,只时不时眼睛瞟着这头,边往嘴里塞着花生,边和同伴嘀咕,声音低但眉飞色舞。
“匡星呢?”
人一散开,周传钰就发觉匡星不见了。明明刚刚还挨着自己的。
“喏——”穆槐青指指后厨方向,“吓得找妈妈去了。”
她往半隔断的后厨一看——穆槐青显然是说笑——刚才霸气调停的女人就站在那儿,匡星没骨头似的半靠着她,脑袋被她半揽着。
那女人全不见方才气势十足的模样,正亲热地搓匡星的脸蛋。
细看还能发现,女人的这张脸格外眼熟,扭头看看穆槐青,果然,不能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两人的关系一看就知——同样的杏眼,双眼皮,皱起眉都来会精明地微微眯眼。
穆槐青也看着那两人,眼神却像隔着一层什么情绪,若不是那张和匡凤神似的脸,两边天差地别的氛围都会让人怀疑,三人究竟是不是一家人。
虽然不大顺利,但好歹是吃了一顿饱饭,甚至擦完嘴匡星非往她手上又塞了一瓶冰红茶,说是溜缝用的。
思索再三,周传钰还是忍不住职业病发作,告诫匡星,饮料不能多喝。
哪想小丫头手一挥,“我妈才不许我多喝嘞,”飞速回头瞟一眼,然后回头贼兮兮道,“我实在想喝了都只能拿几瓶送人,然后稍微蹭点……”
小丫头这活泼样,都不忍心说教她了。
“那事你还考虑不,”穆槐青埋头收拾着残羹,尽量让自己语气稀松平常,“就是房子的事。”
“能先了解了解房子条件么?”
人好、地偏、空气好,每一样都符合周传钰最初期望的居住条件,还遇上了一个莫名热情的人,但至少没有歹意。
在此时的她眼里,这样平平淡淡不高不低,就是最好的了。
几句敲定,穆槐青赶紧收拾完手头的活,迈上摩托车就把周传钰又驼走。
蹬脚打燃车子时,匡凤还追出来嘱咐穆槐青记得明早去菜场,给她补货十来斤猪肉。
这次车子没把她颠得脑子疼,路平坦多了。
可是,到达了目的地,站在房子前,她的心情就一点不平坦了——
向阳的外墙被发黄的爬山虎纠缠,快要爬到二楼;外墙抹面是水泥砂浆,雨水痕迹让墙壁发青发黑。
屋前是一小块空地——与一路上见到的每家每户一样。
周传钰记得好几户人家门口都坐着两三人唠闲话,又或者是小孩子在跑跳打闹。
走过空地就是大门。黄油漆风化起皮,远不如上头贴着的尉迟恭秦叔宝镇门画像来得鲜艳。
门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直到穆槐青第三次拔出钥匙拍锁眼,周传钰忍不住发问了——
“我就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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