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的命确实是好，一个资质平庸的守成之君，遇上了太平盛世，又有一个太上皇在背后保驾护航。
这位置再适合小比不过了！
听卑转头看向小比，他正在伸爪子扒墙皮玩，兀自蹦着扭着，那么幼小天真的一团。
绝不能让他下凡受半点委屈。
听卑打定主意，转回头换了一张赔笑的脸，问仙官道：“上仙，这个命您看......”
仙官用手比出了一个数，直爽了得。
听卑沉默了。
这个数对目前的她来说，卖掉自己也买不起。
“总共就这四条命，都是今日阳寿殆尽，你看着选吧。”仙官把那三条苦命和一条皇帝命拢了拢，摆在听卑面前。
听卑仍旧沉默，眼睛只盯着那条皇帝命，手指转着腕上的旧银镯，思索。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仙官看着她沉吟的模样，忽然问道。
“......嗯？”听卑的思绪被打断。
“我说，”仙官提壶给听卑倒了一杯茶，问道，“听卑上神从前在人间，是做什么的？”
听卑失笑，“十来万年的旧账了，谁还记得。”
仙官伸指凭空一点她的手，“我看你的手势还记得。”
听卑摩挲手环时的姿态，仙官在很多位高权重的人身上见过。
“汪！”小比夹着小小的嗓子扭过来。
听卑松开手腕，一脸傻笑地俯下身，和他贴面蹭了蹭鼻子，“小比乖~再等主人一会，一会就好啦。”
*
“就这样吧，这是我所有的法力，虽然不够，上仙容情。”听卑哄完小比，没有再多想，就朝仙官伸出手。
仙官看着听卑掌心翻涌着的法力，自己倒是一愣。但听卑做了十万年神仙，该懂的都懂，她便没有再多嘴说什么。
而后她拿了个锦囊出来，把她倾泻而出的法力尽数收走。
这样大的油水，她是抽不到的，都要交给上头。
剩下的就是办手续了。
“天庭规章，凡下凡历劫者，都要没收法力......”仙官一边填写着表契，一边念道。
仙官和听卑的视线同时转向墙角。
墙角，小比正翻着肚皮卖力蹬着后腿，和一小点松动的墙皮顽抗，喉咙里哼叫不已，使出了吃奶的劲头。
灵兽的形态与法力息息相关，法力强大的可以化为人形，次之则是最精壮的兽形，像这样一两个月的小乳犬模样......
“呃......他的法力就不用没收了。”仙官落笔记录道。
填完这张表，仙官又抽出一张表来，对听卑说道：“听卑上神，你破产的通报，也会在今天和令宠的判决书一起发出来......”
听卑歉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抱起小比，把他送去了别的房间里。
她再回来时，才道：“上仙继续说吧。”
*
“天庭大小神仙自破产后，仍有一年天庭暂住权，若一年内收入所得不足五万法力，将会被彻底逐出天庭，流放人间。”
仙官把手里的表转向听卑，“没有异议的话，这张告示就要发出去了，还要对你的房产等所有物进行清点登记，如果一年后坠神，这些东西你是没有权力保留的。”
听卑点头。
于是仙官叫来一个小吏，把事情吩咐下去。
接着还有很多的表要填，每一份都要听卑画押。神仙破产被驱逐是天庭顶大的事情，相比之下，小比闯的祸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仙官填完最后一张表，交给听卑。
听卑看完没有问题，利落地画下最后一笔。
仙官抬眼定定看着听卑，叫了一声：“听卑上神。”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号了。
一年赚取五万法力，数额之巨几乎无法达成。坠陨是注定的。
仙官看着面前这个十万年的上神，破衣烂衫，蓬头素面，多少年来避世，从不与天庭往来。
有人说她孤僻，有人说她穷清高，有人说她活得窝囊。
听卑听唤，抬头看向她。
“真潇洒啊。”仙官对听卑笑道。
多少神仙都在攀升，多少神仙都坠陨在攀升的道路上，她从仙官的位置爬到神官，不知道十万年够不够，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十万年。
眼前这个人，为了一条狗，全都不要了。
听卑对她一笑就走了，她要去找被关起来的小比。
*
“听卑！”
才出门，听卑就被一只手抓住。
是老朋友，旷青上神，看样子是匆忙赶来的，此时本该是她当值的时候。
而周围也有不少神仙，探头探脑的，目光都盯在听卑的脸上。他们的神情微妙的相似，像看一场没落在自己头上的灾难，像看一个与自己无干的死人。
看来都是听说了小比闯祸听卑破产的事情。
“听卑上神，我早就说过，你爱犬这个品种，他就应该在地府不该在天庭。”有神仙对她说道。
“你别说这话，听说这比格啊在西边是一种益犬。你看人家西边叫天堂，咱们叫天庭，一字之差，就橘生天堂则为橘，橘生天庭则为枳了。 ”
他们这么一搭话，不少神仙跟着笑起来，但也有神仙没有笑，目光哀悯地看着听卑。
“你跟我来！”旷青上神拉着听卑走出人群，去找一个没有闲言碎语的清净处。
*
“现在怎么办呢？你是怎么想的？”旷青寻了个避人的地方，站定向听卑问道。
旷青与听卑是十万年老友了，虽然因为听卑避世的性格疏于往来，但关系还在。
听卑一看旷青这板着脸追问的模样就头疼，笑着想遁走，却被紧紧拉住。
“不着调，都现在了你还不着调！”旷青快跟她急了。
“那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听卑含笑，慢声细语说着。
她倒劝上旷青了。
“我早和你说过找份差事干，你要是有份差事，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呢？你听我的，我现在和瘦鹤神官也熟了，我央她给你一份活计......”旷青为她规划道。
听卑摇头。
“你是嫌屈尊给神官充役没面子？还是不想骗人？”旷青瞪眼。
如今天庭神仙收取人间香火，说白了就是骗，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听卑受到朋友怒火的压迫，苦笑道：“旷青，我就是想骗人，我也不会骗啊。”
“有什么不会的？你和我去找瘦鹤神官，让她预支给你一些法力，你去人间做几件好事，立了名号，摆了神坛，信徒和香火这不就来了吗？”
如今的天庭就是这样，骗取信徒，一开始是投入法力最多的时候，一旦做够好事获得了凡人的信任，后面就能源源不断地牟利。
“现在人间哪还缺神仙？连葱神酱仙这样的名号都有了，还有什么空子可以给我钻？”听卑笑问。
听卑这点说得倒没错，旷青抿抿嘴，给她指出了第二条路：“你想过成家吗？”
“......”听卑叹口气，她此时走也走不了，索性在地上盘腿一坐，双眼空洞地发呆。
接下来旷青说的这番话，听卑已经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你知道的，神官里面有意于你的人不少，你若是成了家，这五万法力自有人给你还上。而且成了家，你就真正不用操心俗物了，他们看中的就是你的身份和品节，还有你这张漂......”
旷青说到这里卡住了，在她面前蹲下，伸袖去蹭她脸上的泥土，皱眉：“你这都是什么扮相啊？”
听卑苦笑着任她擦，像个无力反抗的棉花娃娃，“旷青，你什么时候放我走？我的小比还关着呢。”
“又是狗，又是狗！听卑，你这十万年郁郁寡欢，懒与人共，怎知不是没有成家的缘故？”
“我现在有了小比可不一样了，每天都高兴着呢。”听卑托腮，认真说道。
“你为它都要坠神了，还高兴呢？”旷青质问她。
“只要我和小比在一起好好的，坠不坠神不重要。”听卑甜蜜笑道。
“听卑！”旷青大声叫她。
听卑吓得收敛起笑容。
“你明明知道无权无势在天庭寸步难行，为什么濯春神官敢在正门口明目张胆地堵你？为什么纠察司敢讹你那么多法力？不都是欺负你孤身落魄吗？听卑，你干什么要活得这么窝囊啊？！”
“......旷青，我在天庭还有一年时间呢，有话我们之后再说，我真的要去接小比了。”听卑受不了这种场面，扶旷青起身，自己转身就逃。
“你知道我当年有多崇拜你吗？”旷青站直了身子，在她背后问道。
听卑已经走出几步了，此时又站住。
“你知道我当年是因为崇拜你，才一路.......”
如果旷青还是十万年前那个年轻人，她一定要哭出来，可她早就不是了，她的辉煌与激昂都埋在过往，现在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神官的一个跑腿小手下。
旷青停住话头，走到听卑身前，把一个装着法力的荷包往听卑怀里塞：“不多，你拿着。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听卑塞回去。旷青的香火供奉低微，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攒下这些法力不容易。
旷青执意要塞，听卑按住她的手，说道：“徐洗秋，你该给我的那份，早就烧在当年的香火里了。”
旷青愣愣地抬头，这名字，她一时都想不起是自己的了。徐洗秋，飞升之前她在人间就叫徐洗秋。
“你怎么知道......”旷青喃喃地看着听卑。
她和听卑的岁月差了九百年，她当年在人间的时候，听卑早就飞升成神了。
“旷青，你十二岁的时候烧香祈愿，说想要一匹我当年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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