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聂风看着她几下就到了身边,眸中似有飞鸿影过。
奚逾白悄悄打量着他,忍不住带着笑意用气声问:“知道是我?”
“嗯。”少年点头,看着竟也像是微微笑了,却也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奚逾白笑着侧过头,看向他们背后的灵堂,轻声说:“你在这等我……罢了,你跟我来。”
说着,她率先折返,一路贴着灵堂外壁走到窗口,隔着糊窗的白纱往里看去——这又是三天内的新丧,有家人彻夜守灵,不好检查尸身。
李聂风跟在她后面,沉默地观察着。
奚逾白伸出两指,从窗棂间伸进去,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挑开白布,可并没有,只是将那原本贴着窗的白布向内顶出了一段距离。
接着她身体前倾,整张脸贴了上去,清隽的五官被灵堂内的烛火暖光照亮,从手掌贴着腕骨的内侧起,贴着掌心向指尖的方向吹了口气。
“……呼——”
李聂风离得极近,清楚地看到她手臂皮肉下一阵明亮的华光闪动,随着她的呼气的动作流动到指尖,瞬间在空气中粉碎,化为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星星点点,顺着气流往屋内涌去。
是灵气。
他顿了片刻,目光从她指尖移动到青年如画的眉目上。
奚逾白气息充足,中间没有停顿,直到一口气吹完,手中的灵力光华才消失。她侧过头,从面色上看不出丝毫喜悦或是气馁,短促地说了句:"走吧,从正门。"
李聂风听闻此言,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仍小心地贴着墙,却直接转身迈步朝灵堂入口走去。
奚逾白并行与他身侧,镇定自如,一步跨进灵堂,见到原本跪着守灵的众亲眷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倒在了地上,呼吸如常面色红润,只是昏迷不醒。
“醉灵气。”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不疾不徐地给李聂风解释道:“太清门有聚灵之宝,凡间灵气比山上稀薄许多,寻常凡人身体极其不敏感,骤然遭遇浓厚灵气,便会如今日一般失去知觉。不必担心,此法非但无害,反而有滋气养神之效。”
她大步行至桌案前,略微弯腰,和灵位牌对视了片刻,默记下其上的人名,打算之后给绝音岭的同门捎个信,让他们帮忙来超度,也好做个补偿。
毕竟,她接下来做的事情,对于常人来说,算得上是极大的冒犯了。
“咔——”
奚逾白绕过桌案,摸到棺材边缘,十指发力,将上头的棺木盖给揭开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俯身将一只手隔着白布点在尸身头上,探查尸体上的阵法痕迹。
“……”
李聂风站在另一侧,见状立刻伸手替她扶住棺木,眼也不眨地望着她——这种堪称惊世骇俗的事情,大师姐毫不忌讳,是因为任务所需,不得不经常做么?
“嗯……一切正常。”
她收回手,重新搭上棺木盖的一侧,和他一起将棺盖重新放置好。
“走。”奚逾白说着,足尖轻点,跃出了门。
她只用了轻功,速度也并不是太快,李聂风紧随其后跑出门,借着路边围墙的力跳上了稍矮一些的房檐。
约一刻后,地上的年轻人率先苏醒,莫名其妙地直起身来,见到屋内烛火明明灭灭,照壁昏黄,风卷祭幛“哗啦啦”地响动,周遭亲人皆倒地不起,唯有堂正中那个“奠”字四四方方地与人打了照面,顿时吓得够呛,赶忙哆嗦着去推扶。
“阿娘!阿娘!”他颤声喊道,“你快醒醒……五妹!你没事!”
女孩也直起身来,愣了一下,立即帮着去唤人:“阿娘!二哥,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他轻声说,示意妹妹看周围。
两个年轻人心惊胆战地环顾着灵堂四壁,又慌张地去推身旁的人,捱过了这难熬的半刻后,好歹是松了一口气——地上的人一个个地渐渐苏醒了,大家都没事。
妇人也从二哥的怀中坐起来,听闻此景,忍不住喃喃道:“显灵了……”
五妹膝行至她身侧:“阿娘,是阿爹显灵了吗?是他有物什没带走,又怕吓着咱们,才让大家都睡着吗?”
妇人温柔搂住她的头:“阿娘觉得是。”
一旁的二哥神情哀戚,听着母亲和妹妹的话,爬到跪拜垫上俯身向下叩首,当额头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忽然响起一声“咣”的梆子击棒声,随后又连续而紧密的敲打不断隔着墙传至耳边。
“咣、咣——咣、咣——”
二更天了。
济州城的宵禁比京中晚,卫兵才列好了队要上街巡逻,打更人大街小巷地走着,手里拎着梆子按照一定节奏快速击打。奚逾白二人正巧刚找完了城东,此刻听闻梆子声响亮,知晓时间不早了,像飞燕似的一前一后,从卫兵集结的反面城墙上溜出了城。
出了城,奚逾白终于找到机会,在赶路空隙里给小师弟讲了讲这么做的缘由,也好解了他这一头雾水。
只可怜李聂风刚入门,心经都只学了头一章,连门规戒律都没摸着,倒是先记住了个名为“醒魂挪”的阴招,深感人世间魑魅魍魉奇诡无比,眸中神色顿时又黑了几个度,显得更加深沉。
到了城外,奚逾白的面色才专注起来。
城外不比城内,钱财办后事的只是少数,不少人直接草草裹身,连三日都不到就埋进了土里,其上插草权当墓碑——命如草芥应如是。
奚逾白因此格外注意荒野间的凸起,土里露出的破布杂草周围若是有新鲜的挖痕,那多半是新坟。
无名无姓之人无法记录,她便随手从褡裢中抽根灵草折出个形似方胜的叠子,附灵后插进一旁的土里,就这样走完了济州城三镇的周边,范围大概十余里。
李聂风不像她常年在四方行走,在这陌生之处便显得十分警惕,一边看着与奚逾白共同埋土,一边暗地里打量着看似寂静无人的四周。
“沙沙。”
忽然,正在低头折方胜的奚逾白听到一声细微的枯草被蹭过的声响,来自自己身后。她动作不停,却屏起了气息,等待着那人后续的动作。
与此同时,李聂风的呼吸声也停了。
他从反手从腰间摸出了木剑,借着埋土的动作作掩饰,轻轻地放在她身前。
奚逾白垂下眸,伸手拂上剑柄。
“沙沙……”
又一声较大的动静传来时,奚逾白已经确定了方位和大致距离,却仍旧没有动静——这个声音后面伴随着的极其轻的脚步声中,并没有气流挟带,应当不是身怀灵力之人。
他们做好了手中的事,奚逾白将灵草插入土里,起身带着李聂风离去,木剑被她顺手系在了腰间。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树影后才有人闪身出来,一步步地小心走到土包前,伸手朝地上摸了一把,似乎是想看看刚刚的两人在做什么。
月光挥撒清辉,在身前投下深影。
他没从土里挖出一个极小的草叠子,不明所以地看了一会,揣进了怀里,正准备起身,却突然看到了什么,顿时呼吸一窒。
“!”
他双眼圆睁,全身上下动都不敢动,维持着手扯衣襟的姿势僵在原地,四肢发凉的同时,头上冒出了汗意。
一把剑虚架在他脖子上,在月光下斜成了条笔直的细线,投出的影子将他身首分割成两半。
这究竟是何人,竟能在顷刻间绕到他身后,而他连一点动静也没发觉!
此人若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样想着,一时间惊骇至极,喉咙里发出“咯、咯”地响声,从牙关里逼出几个字:“好汉,饶命!”
“那你倒是说说,大半夜的,到这里作甚?”
奚逾白低声问,同时木剑在他颈后轻轻敲了两下,吓得那人闭上了眼,近乎魂飞魄散。
“我,我只是路过……”
“我也是。”奚逾白看着他抖如糠筛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是……”
“不论你来查什么,现在立刻收手,从哪来回哪里去。今夜阎王赶路,若是冲撞上了,少不得要收你做小鬼。”
她神色清冷肃然,俯身附耳轻声说完,撤下了他后颈的木剑。
“走!”
那人还两股战战,闻言哪敢说不?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运起轻功跑走了。
李聂风从未见过她这样的面孔,也不知道原来仙门也会玩威胁恐吓那一套,在侧旁看完了奚逾白吓唬人的全程,一时间竟挪不开眼,听到她那句“走!”才回过神来。
奚逾白望过来,正好和他撞上。
“吓着了?”她问。
“没有。”李聂风立刻否认,“大师姐赶他走,不是怕他被杀么?既是如此,有什么好怕的。”
奚逾白低头一笑——小师弟表面上倔强固执,但脾性意外地和自己挺相和的。
她把木剑递过去,说:“我若是要用,自会念剑诀。其余时候交于你拿着,也好过赤手空拳。”
“我练聂家拳,不怕空手。”李聂风背手不接。
奚逾白这才想起来,他名字里的那个聂字,意味着他不止会使刀,于是将木剑重新塞进褡裢。
她重新摸出根灵草折成叠子埋了,带着李聂风离开此地,一路找地方隐匿,向着沣咸镇的方向行去。
他们找完最后这片荒地,就只剩镇内没有寻了。
二人到目前仍无所获,甚至连一点端倪都没发现,令奚逾白意外之余,生出些许不安来——她认为三镇外的荒地上是最适合作为藏尸地的:人烟稀少、不易寻找、有野林荒山作遮蔽、且远近适中,既在十里之内,又离沣咸镇足够远。对于灰袍人这种境界的人,只要争取到片刻的喘息,就能够逃之夭夭。
正因为荒山隐蔽,所以奚逾白十分留意血腥味,且在确定无人的不易寻找之处小范围地放出灵识搜寻,皆一无所获。
醒魂挪需与尸体换血,灰袍人是怎么做到半点腥味都不留的?
她进镇后,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镇上血腥味最浓的一片住着屠户,旁边就是早集市,奚逾白一一探查过,没有任何异常。
她皱着眉飞快地找完了三个镇子,带着跑得腿脚发麻的李聂风回到沣咸镇,绕过街边的前门,从后门的缝隙中进了茶馆。
与此同时。
被她吓走的那人是个替人拉车的走卒,因着功夫不错在沣咸镇混了个位置,此次是奉着规矩照常出来夜巡的,却不想碰到了奚逾白。
他白日里不出门,镇上来了仙人的事只有老合最亲近的几人才知道,自然无从知晓今夜架剑相逼的是何身份。
马夫一口气跑了几里路,到了一片小山头,远远地见着了上面搭着的小屋的黑影,才敢停下。
他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后怕地摸了把后颈,对着月光瞧了瞧。
血一点没有,倒是捻出了一指头的油灰来。
当时他实在吓得厉害,没留意,此刻再一回想,竟觉得那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却是有点像女人。
只是,女人功夫能这么好?
他这念头刚冒出来,就想到了老合身边的名叫青凤的侠客,顿时打住了——今夜这人没准还真是个女人。
他回想着奚逾白无声无息的步伐,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连忙搓了搓鸡皮疙瘩,晦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些个娘们,个个都跟鬼一样。”
他抱怨着爬上坡,走近自己的独居所,一屁股坐到了屋前的摇椅上,打算平复一下心绪。
风摇树梢哗哗地响,马夫屁股下的摇椅也“吱呀——吱呀——”地叫,竟合成了曲荒谬又平和的调子,让他心里松快许多,嘴里哼起小曲来。
“……石——咿呀榴个红。且向……五云深处……住——哟……锦衾绣幌……”
他在这唱得正欢,眼眯起来,面上露出意味幽深的笑来,正要接完他最喜爱的一句。
一只手,自身后来,按住了他的肩。
“幌……”
马夫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跑了调,努力地张着嘴巴,后面的“从容”两个字硬是卡着不出来,直把嘴唇憋得抖个不停,面上一瞬间露出惨白来。
这把摇椅就搁在门口。
他自己搭的屋子自己知道,连窗都没有,只有这一个门。
三更半夜,他是见鬼了?
还是——哪个天杀的,在他来之前躲进了屋里,在黑暗中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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