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人客客气气将奚逾白带到北边的客栈里,和穿戴整齐的老板打了个招呼,直接领进了间上房。
奚逾白将小师弟放到榻上,转身去开窗通风。
“那小的去请大夫了,大人稍候。”
“劳烦你了。”奚逾白侧过脸,冲他点了点头。
那人一副倍感荣幸的样子,口中连道不妨事,转身就快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奚逾白坐到榻上,有意引着李聂风体内灵力自行循环,又拧了个帕子敷在他头上,从内外两面降温。她做完这些,确定那人已经走后,从半开的窗中轻巧地摸了出去。
她来时有意留意哨子的方位,一路避着人走,靠着潜行的好功夫,轻松回到了斩风对上灰袍人的那家客栈,在檐上放倒了两个人,将头贴到了脚下的青瓦上。
附耳去听,下面已经没了人声,倒是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不断。
奚逾白耐心地等着,终于看到几人抬着个什么东西,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合紧随其后,刚踏出门外,就仰头朝上看来。
她不躲不藏,面无表情地和地上之人对视。
老合这环顾是下意识的,不料真的看到了人,心里一惊,连忙高高抬手一拱,嘴里却不叫停,前头抬着东西的人仍然走得飞快,眼看就要进了巷子。
奚逾白身影一闪,直接掠到巷口矮檐上,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那两人面前。
她拦在两人面前,眼睛却盯着老合,率先开口道:“此地血气过于不同寻常,我恐那灰袍人有后手,若是方便的话,烦请老合挪个位置,待我查验后再做清扫,也好万无一失。”
这话一出,愣是没有拒绝的理由,老合只好挥手将两人叫回来,自己迎上前来。
他既是谨慎,又是装模作样地往后看了一圈,先陪笑问道:“怎么不见老前辈?”
“师傅已经先走一步。”奚逾白见他心有疑虑,止步不前,便顺口沾了根鸡毛当令箭,“不过他还有些话未交待完全,特意命我单独前来来嘱咐几句,也算此事有始有终。”
她咬重“单独”二字,暗示不可谓不明显。
老合心思转得快,直接往回挪脚:“哪里还敢继续劳烦?不过仙人奔波这么久了,再怎么着也得喘口气,不如进来喝口茶吧。”
奚逾白自然。
他走的时候使了个眼色,抬走的东西也跟着抬了回来。
二人重新迈进了客栈,奚逾白静静看着老合的几个手下退出了门外,才终于弯腰掀开了物什上的布。
是一具面色发白的尸体,看着刚死没多久。
她扭头,询问性地看向老合。
老合面容痛苦地扭曲了几下,才叹了口气:“当时就是派他去引开那人注意的,不曾想……唉!被那鬼面邪气之人这么一吓,竟活活吓死了。”
“……!”奚逾白一怔。
她未等二人动手就离开去寻阵了,自然不清楚其中关节,闻言只觉得实在荒谬,却不知从何处抓起。
“是当场就死了?”
“是出来之后。”老合说:“莫要说他,我出门都觉得心里一松,谁知没走几步,他就到地上不吭声了。我骇了一跳,连忙去探他鼻息,发现竟没气了。唉!他家就他一个,连个能告信的都没有,也就咱们这些人了……”
“……”奚逾白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灰袍人跑了。”
“什么?!”
老合愣了一瞬,失声大喝,尾音都惊得走了调。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过甚,重新稳住心神,勉强笑了笑,既是希冀又是找补道:“二位法力深厚,怎地捉不住一个丧家犬?凡人胆子小得很,仙人莫要再捉弄我了。”
“仙门从不打诳语。”
奚逾白殊无笑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老合当即腿一软,“噔”地一声靠上了背后的暗墙,顺着往下滑了几尺,又连忙伸手擎住。
“你方才说,老仙长已经走了?”他尖声问。
“是。”奚逾白的手搭在那具尸体上,心念微转,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探了进去,沉默片刻,补充道:“那人已被师傅重创,元气大伤,也失去了保命法宝,是断不敢再来报复的,尽可以放心。”
老合听她轻飘飘地说了“报复”两字,面皮下的肉抽动了一下,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头就要往地上落去。
奚逾白撤回灵力,顺手扶住他。
她讶然道:“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
“求仙门护我沣咸镇。”老合却不敢停,用力往下磕,“这‘断不敢’三字,若有个万一,那便是要我们凡人拿命去赌啊!今夜若不是有几位仙人坐镇,稍有差池,估计镇上就落得个鸡犬不留的下场……”
“原都是草根贱命,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偏偏我手里握着一令二榜。若是这市侩骤然没了,两方没了约束,自己照着人头追起来,就怕桩桩都是腥风血雨。”他苦笑:“灰袍人不死,多少人将命如悬线?我不敢想……”
“我知道。”奚逾白蹲下,轻声安抚道:“用不着这样。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师傅吗?”
老合抬起头,见到青年眼神澄澈平静地看着他。
“修行子弟在外,绝不敢妄言。”她说,“那人今日所施的逃命神通限制颇多,至少十年内不能再用,且换了肉身后,灵力不能如臂指使,实力已大不如前。我若是他,今后见到沣咸镇三个字就绕着走。”
“敢问仙人如何担保?”
奚逾白到底年青,老合没法尽信。
“太清门可做作担保。”
她将身上绳结解下递给他,附上一根灵草:“烧着灵草为引,点燃绳结,便可召出我太清门盘云纹,见纹如见令,方圆百里内的弟子会立即赶来。但是有一条——此物只做万一之计,平日里不可随意消耗。”
老合拿了绳结,神色总算松懈了些,刚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拜谢,又闻奚逾白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此地可有纸笔?”
“……有。”虽不知她要干什么,老合仍是从地上爬起来,在堂内翻出纸笔和墨块。
奚逾白铺好纸,拖着一团灵力将墨块化开,直接提笔蘸着手心墨迹开始勾勒。
她丹青之术练得极好,几笔便将头脸画完。
老合不近不远地瞄着,未等画到一半,竟认了出来。
“老合可知这是谁?”
“是镇上的马夫。”老合只说了一层表面上的身份,“恕小人愚钝,他平日里不出门,仙人是怎么得知其面貌的?”
“他已经死了。”奚逾白轻叹。
老合一怔。
“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复生了,便不再是旧人了。”她画完轻轻一吹,盈盈墨迹顷刻间风干,将画像交予老合,“传得越远越好,若见此人……立刻报与太清门。”
老合接过,回想起昨夜正是此人巡夜,不禁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我……明白了。”
他见奚逾白要走,连忙恭敬问道:“仙人可要歇息?这边还没打扫干净,需得换个地方。”
奚逾白意外地一眨眼,“我与师弟二人已去过北面的清风客栈,老合不知道吗?”
“瞧我这记性。”他笑道,“……把这事给忙忘了,仙人慢走。”
待她走后,老合的神情才彻底沉下去。
他小心地将绳结和灵草一道装好,垂眸冰冷地看了那小弟一眼,迈步走出客栈,犹豫片刻,还是向上望了一眼。
檐上无人。
老合缓缓地吁了口气,喊人将屋内的尸体拖走了。
奚逾白躲在远处,遥遥地看见几人走入巷子,自己也往清风客栈回返。
方才老合关注点被转移,没能发现奚逾白放出灵力的小动作。
她伸手的刹那,灵力已经游走进了那小弟的尸身中,探出他中心经脉皆断,腹脏具碎——是被人为用内力震死的 ,因此才没有外伤。再一想老合身为一群地头蛇的一把手,竟对她去清风客栈毫不知情,不难猜出些什么来。
看似凝聚的沣咸镇,实则也暗流涌动。
只不过,那就不是奚逾白能插手的了。
现今只等老合打扫完毕,再给小师弟看完病,就算事毕了。
她穿过大堂,店家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几步跃过楼梯。领他来的那人站在廊间,身后跟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因着奚逾白不在,正在门口候着。
“奚某出去得急,让二位久等了。”她上前拱手,推开门请人进去。
老大夫明显被人交代过,尽管半夜被叫起来,脸色极其不好,但吭都没吭一声,沉默地给昏迷的李聂风把了脉,又掏出银针在合谷、十宣穴上扎了几针,说了句“白日可退烧”,就利落地拍屁股走了。
领路那人又留下客套了几句,也跟着走了。
奚逾白低头垂眸,将小师弟头上的帕子翻了个面。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合亲自走了一趟,送来了两样东西。
一只无心铃铛,和一柄通体灰银的剑。
奚逾白伸手拂过剑身,原本在灰袍人手中发着暗芒的宝剑此刻一片黯淡死气,和剑冢里那些冷器看着无甚区别——灵剑基本都以肉身为契,身死契消,而灰袍人施法换了肉身,本身就等同于死过了一遭,故而灰银剑自动归为无主状态。
老合在旁边低眉顺眼地站着,等她看完了才开口。
“都说逃命之人顾不得太多。”他低声道,“……交易不成,那串人头却是落在这了,仙人可要去看看?”
奚逾白的目光落在榻上双眼紧闭的人身上。
“等我师弟醒了,领他去吧,我不认得。”
老合目光快速扫过李聂风,知晓这位就是苦主了,不敢多言,只垂眸称了声“是”,识趣地退下了。
门外汉奚逾白伸手探向他的脉象,按了半响什么也没探出来,于是取下帕子摸了摸,发觉热意已经降了很多。
她刚想收回手,李聂风却好似感到了什么,对着她侧过了头。
鸦羽般的眼睫轻扫过她的手心,带起一阵极轻的痒意。
“……”
奚逾白挪开手,指尖却随着心意泄出一丝迷雾似的灵气,轻柔地扫过少年的眼睫,又如同细雪般顷刻间便消散。
她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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