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伯晦快将槽牙咬碎,却无法驳这许多王侯之意,于是阴狠着面色给小皇帝递了眼神。
小皇帝战战兢兢,开口道:“多谢侯爷美意,朕定以马场强军。”
事情落定,觊觎之人有得逞笑意,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能瓜分更多。
“陛下,臣另有要是启奏。”襄国公鲁具短髯精目,扬声道:“庆州一带岭州叛军死灰复燃,战后高举大旗招兵买马、收拢人心,还请陛下尽快定夺。”
段怀容听着,浅色的眸子变得寒冷。
“陛下,岭州与江南一带皆有岭州叛军踪迹。”靠后的一位朝官接过话:“岭州叛军一度销声匿迹,可近日却大肆崛起,其背后一定有谋划之人。”
谋划之人,段怀容垂目轻笑,谋划之人就站在这座金殿里。
对于此等大事,小皇帝一向是没什么主见的,便望向吕伯晦求助。
吕伯晦并不甚急切,悠悠道:“庆州刚经大战,不可再兴战事,老夫以为应当防备为主,待合适时机再一举剿灭。”
此言一出,引得身后武将与谏官不满,他们都认为应当即刻镇压,免得纵虎成势力,不可收拾。
可吕伯晦十分坚决,不再改口。
“便依太傅所言吧。”小皇帝总是以吕伯晦为主。
段怀容有所思索。
看来吕伯晦并不想天下太平,怕不是也在故意纵容出些乱子,然后趁乱借势、谋取皇位。
这么看来,倒是又多了一条路。
......
北安侯是什么张狂性子,朝中无人不知,能代他上朝人,必然手段不小。加之段怀容在朝上沉稳,一身清贵,令人观之便觉不凡。
朝中自来不乏见风使舵的攀附之人。
散了朝,段怀容就被三五朝官一路簇拥着喋喋不休。
“段先生,在下前几日实在没抽开身,未能探望侯爷。不知侯爷何时方便,在下备了上佳补品去探望。”
“不知侯爷身体如何?”
段怀容目色疏离地走着,对那些嘘寒问暖不甚感兴趣。
那些人笑脸相迎,一个劲儿地往近前凑,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总要隔上三尺距离。
直到宫门不得不分离,段怀容才站定看向那些人,清冷道:“各位好意,我会转达侯爷。只是太医嘱咐侯爷要静养,此时还不便为人探望。”
如此明显地拒绝之下,也便人人噤声。
他微微颔首权作礼节,而后上了侯府的马车。
近段日子,秦独要做的便是从朝官的视线里消失,给朝中要上演的大戏腾出足够的位置。所以一应应酬,便都可以推拒了。
下了朝,段怀容还要去太学。虽说依旧是助教的名头,但是邱垚已经将不少课业都交于他,早可以算作正式的先生了。
“彭傲云。”他隔着车窗喊了声。
窗外传来应答声:“段先生何事?”
段怀容有所盘算:“今日太学散学后,我在清晏楼设宴,你去户部郎中乔谨府上问问,他可有时间来小聚。”
北安侯要避避风头,但他可不能什么都不做,该铺的路要提前铺好。
“是。”彭傲云答过,扯动缰绳乘马远离。
之前,若说段怀容还只是个茶余饭后谈起的名字。那今日早朝之后,这个名字便彻底具象。
人们说话行事之前,不仅要考虑太师太傅或者那些王侯,还要想到这个段怀容会有何动向。将其当作权势腾挪的一部分,当作必须要关注的变数。
夏日日光长久,太学散学时还烈日炎炎。
段怀容特意早到了清晏楼一些,相与沈花蹊聊聊近段日子各地的情况。
天气暑热,他方才坐稳,小厮便上了一碗冰镇过的梅子汤,碗壁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知道段先生要来,一直都备着呢。”沈花蹊摇着丝扇,落座在窗边的椅子上,调侃道:“段先生若再不来清晏楼瞅瞅,我都要以为这间楼要归我了呢。”
近些日子事情繁杂,又多了太学的事务,段怀容确实许久没来清晏楼了。
他四下打量了,笑道:“沈姑娘都快将清晏楼经营出分店了,我来与不来又有何妨?”
现在清晏楼可是京城内首屈一指听琴宴饮的地方,与紫宴楼平分秋色,生意兴隆。谁也没有起过疑心,这样的地方本不是为了宴饮而生的。
“岭州义军情况可好?”打趣过,段怀容问起正事。
沈花蹊答道:“庆州一带的义军以百姓为基托,规模已经扩充了许多。岭州边界的义军情形照旧,与东西海两州拉扯着,江南的话没有太过张扬。”
段怀容听过,道:“今日早朝已经有人提及岭州义军了,但吕伯晦似乎不大愿意管,当年是谁主张围剿的?”
若是吕伯晦有这样的心思,那将岭州义军赶尽杀绝便不是他的手笔。
“听任将军说,当年是襄国公极力主张平叛,诸多谏官也施压。”沈花蹊回忆着:“当时朝中本欲派北安侯围剿,可还没来得及出兵,赵岑便倒戈内乱,率部招安。”
段怀容听得紧张,若是真由秦独出手,恐怕岭州义军要全军覆没。
恍然,他灵光一闪。
这是有人想保下岭州义军的势力!
若非朝中有人与赵岑暗中联系,说定能封王封侯的好处,赵岑不会冒险背叛。
这是有人赶着秦独出手之前走了这一步棋,令岭州义军内乱后招安,好免于全军覆没。
还有人想保全岭州义军势力。
段怀容的思绪飞速转动。
是吕伯晦?
他策反赵岑留下半数岭州义军,待日后为他所用?再观今日他对庆州义军的态度,这种可能性很大。
段怀容不敢完全确认,毕竟朝堂势力错综复杂,变数颇多。
正这时,门外彭傲云敲门道:“段先生,乔谨到了。”
段怀容暂且舒缓神思,准备探一探乔谨的底。
他又恢复了往日平和,端起梅子汤饮尽。酸甜可口、消暑生津,比市面上的口味惊艳。
“里面加了碾碎的梅子肉还有数种花瓣,是秘方。”沈花蹊看出人细细品味,先一步说明不外传。
段怀容品着余味,想起北安侯府里还有个在暑热里喝苦药的人。
他不由得笑了笑,欣然道:“待会儿封上两壶用冰块镇好,我带走。”
记挂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吧,吃到好吃的饮食,也要带给他一份。
宴席设在了临近街边的雅间,菜品虽不繁多,但样样都是招牌。
“听闻,今日段先生代侯爷上朝了。”乔谨提起酒壶,替段怀容斟满了酒杯。
段怀容平和答道:“是,侯爷心系国事。”
他笑意和煦:“今日倒是没听到户部启奏什么事情,最近想必太平。”
看似闲聊的一句话,实际上已经在暗示乔谨,他想知道户部的动向。
乔谨领会,附和笑了笑:“前段日子又拨了八万两银子修建繁虚楼,另外各地粮食歉收,仓部司想要征粮充库,以备不时之需。”
段怀容听着,大抵都在意料之内。户部是曹重与吕伯晦的战场,两人相互制衡,不会出什么大事。
“安抚庆州的款项呢?”他问道。
乔谨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最初定了十万两抚恤金,现在已经削减到六万两了,还是在犹豫。”
说罢,他无力地笑了笑:“还望段先生能有法子周旋,好多拨些款给庆州。”
这些消息,都是外人还不知道。如今被乔谨说出来,已经算的上透露要政。
大有追随辅佐之意。
段怀容将人打量了会儿,终究有一丝不解:“为何选择助我?”
乔谨收敛了笑意,目色深沉:“名利场也好,权势场也罢。谁在真的为百姓谋划,我看得清。”
段怀容从不费心分辨旁人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不过便是合作与利用。
他没什么被理解的动容,反而理所应当地镇定:“既看得清,那便也要把事情做得清。”
乔谨为那气场震慑,敬畏地点了点头。
“你与侯爷贺寿那日,扬州司马陈家也来了。”段怀容随口说着,只像聊起什么家常事。
“他们想请侯爷通融,官升一等。”他抿了酒,不疾不徐:“可侯爷不喜结派党争,便拒绝了。”
突然说起这件事,必然有所图谋。乔谨还未参透,便只能听着,不敢言语。
段怀容说得轻松:“不过他二人确实有些功绩,若是谁能用侯爷所不能用之人,提拔一二倒也是好事。”
乔谨恍然眨了眨眼。
这是想提拔扬州陈家,但是又不能经北安侯之手。
谁会用北安侯不用之人呢?
思索片刻,他恍然大悟,已经明了该如何做:“若能得提拔,自然是好的。”
段怀容看那神色,知晓对方已然明白,欣然端起酒杯。
两人碰杯,权做第一次合作。
……
段怀容回到北安侯府时,街面华灯初上,天边有深紫的暮色。
他拎着从清晏楼带回来的食盒,迈进了秦独的寝殿。
秦契彰正在陪着秦独。
自从马场回来之后,这兄弟二人倒是形影不离。
“哎呀,日理万机的段先生终于回来了。”秦独捧着药碗,语气拈酸吃醋:“下了早朝便直奔太学,连晚饭都没空回来吃。”
虽说是语气不善,但字字都说着想见,甚至还抱怨没能一起吃晚饭。
段怀容笑起来,眉目好看。
“去见了乔谨,回来晚了些。”他说着,将食盒格在了近前的小案上。
秦独疑惑:“见他作甚。”
段怀容打趣:“侯爷引荐的人,怎么不得给些面子?”
两人说得有来有去,秦契彰默默看着,总觉得他们之间总比与旁人亲近。
“听了听户部的近况,又让他去升一升扬州司马陈家的官职。”段怀容终究是解释了。
秦独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关心如何操作,只在乎段怀容好好地回来就好。
段怀容开了食盒,里面是两个白瓷瓶。
“在清晏楼喝的梅子汤很是不错,给你尝尝。”他拎起一个瓷瓶,递给秦独:“不过你现在要少饮。”
秦独方才的酸意顷刻消散,接了瓷瓶捧在手里,笑得开怀。
这哪里是梅子汤,分明是段怀容挂念他。
“你也有。”段怀容将另一个瓷瓶递给秦契彰。
秦契彰接过,眼神亮亮的:“谢谢段先生。”
秦独抿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梅子汤,由舌尖清爽到心底。
往前,他不敢在伤病后如此安心躺在榻上休息,否则偌大的侯府无人支撑。
可现在,有段怀容在。
为他谋划、替他参政,还能在太学散学后面见朝官,铺平前路。
然后,带回一瓶梅子汤。
眼下,他心底最重要的,除了脚下的热土,也不过就是盛夏里的这一口梅子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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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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