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带银钩，色凉如水，下弦月昭示着九月将近，流放之地的寒季也即将降临。
温巨看着姜振清下到廊前，古井无波的眸光扫过她身上的厚重斗篷，沉声说：“你的灵脉受损没什么好转吗。”
句式上是个问句，入耳实际上是笃定的陈述，姜振清不知这没头没尾的判断有何用意，但对温巨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如实道：“是好转后又恶化了，拿灯的过程不算很顺利。”
温巨沉默，姜振清歪头思索片刻，问他：“是关于汨罗灯的使用，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灯怎么用，我不关心。”低沉的声音简短地表态，又补充说：“对你恢复有益处便好。”
姜振清没应声，盯着温巨等下文，既然不是灯的问题，那他要单独同自己说的是什么？
月光在院中投下一片深海，温巨垂眸看她，洁白蓬松的斗篷毛领吞了她半张脸，却没能衬出半分柔软，露出的那一侧眉眼间染着浓浓的倦怠之色。周身波动的光影是海底冷水，整个人的气势也收敛如同坚冰。
温巨说：“这次回来，你似乎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说不好。”
姜振清略一沉吟：“感觉吗？”
温巨点头，“你与你的道，关联有所变化。”
姜振清已经知晓温巨修的是三千道，此道冷门但繁复驳杂，对道缘的要求仅次于因果道，温巨能修到如今的程度，对道缘的感知自然非同寻常。
姜振清心中一动，问他：“那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温巨再次给出了同样的回答：“说不好。”
静默片刻，姜振清表态：“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要的是看到触及天道的希望，需要订个期限吗？”
说出一个具体的修为阶段，或者摇头说不必，令姜振清意外的是温巨的反应脱离了这两个预判，罕见地直接回避了问题，他伸手过来，储物戒戒面碰了碰自己的，存着一枚高阶复脉续气丹的玉瓶落进储物空间。
“若有反复再知会我。”惜字如金的人说完就干脆地转身离开，保重身体是姜振清从他眼神里读出来的。所以一开始就是为了送这枚丹药，在关心她的身体？姜振清微微挑眉，打开瓶子，很是领情地把丹药吞了。
赞於菟这会儿才从屋中出来，跟着一起往回走，姜振清都已经做好应付他问东问西的准备，没想到他全无此意，直到返回卧房都保持着令人舒心的安静。
泡完药浴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熏过宁神香，暖笼点了起来，床头几边摆着聚气的冰荷灵露。灵露珍贵，侍女们未得吩咐无法擅摆，这是赞於菟刚刚安排的。
确实是越来越好用了，适才在会上还有收拾柳随那一通也很趁手，不用自己一令一动，就知道什么时候要恐吓施压，什么时候要动手惩治，把握领会的恰到好处。一个两个今晚都出乎意料，姜振清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缓，局势依旧严峻，但总算有些东西也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思绪到此有些涣散，姜振清实在疲倦，阖眼休息。
再度清醒时已经日上三竿，没人敢打扰她的弊端在于睡得太久头变得昏昏沉沉，姜振清撑身起来盘膝打坐，内视丹田。复脉续气丹是药力缓慢激发的丹药，刚开始起效，丝丝缕缕的药力试图协助捋正气流运转的轨迹。
姜振清轻叹一口气，在问心关遭受重创让她更加意识到暗伤和道法反噬的威力，如果不尽快解决，除非使用涅槃三境之类的拔升手段，她的修为大有可能一直停滞在元婴期。如果反噬持续加重，她会迎来修为倒跌。
如何解决？如今迈出的这一步是否正确？有情道下卷的总纲她是否理解得还不够深刻？姜振清感到焦虑，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从“看山是山”进入到了“看山不是山”的阶段，修习有情道的助力是出色的感知力，然而她的这种能力从死过一次之后就在变弱。是真的变弱还是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常常调用不好说，也可能两者兼有，总之，她卡在这处瓶颈。
甚至不是突破的瓶颈，只是恢复的瓶颈。
更焦虑了，姜振清不准备放任情绪肆虐，暂且按下问题，下床整理。守在门外的赞於菟听到响动进来，对她说：“今天没有处理不了的公务，要继续休息吗？”
姜振清摆手，“叫瑶迦和霍追，还有张福到书房等我，柳随那支队伍一定会和鹰翼谷撞上起冲突，近期开战是板上钉钉，要早做准备。”
“好。”赞於菟应声给外面传了话，等到临出门又被姜振清叫住。
姜振清说：“昨晚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们说了什么。”
赞於菟回想了一下，说：“为什么以为？”
“因为你总是很好奇。”姜振清如实陈述，“突然不好奇，觉得意外。”
赞於菟点点头，很快继续反问：“所以你希望我好奇吗？”
姜振清一愣，又听到他说：“我觉得你希望我不要太好奇。”
赞於菟看到姜振清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出了正确答案，于是继续说下去：“你想要的，我会去做。
眼前人闻声垂眸不语，赞於菟自觉是强调的不够，又补充一句：“什么都可以。”
姜振清忽觉心软，上前勾住他后颈引他垂下头，轻吻了一下他形状姣好的唇瓣。
圆润的金色瞳孔瞬间竖直，赞於菟短短一息间压了数次才硬压住追上去亲的冲动，焦躁地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住她。
姜振清安抚地摸摸他后颈，松手出门，赞於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进了书房，直到张福跟姜振清把关于汨罗灯真正的几种灵石消耗方案都敲定下来，他才找回思考能力。
霍追已经开始汇报关于鹰翼谷联盟探查到的情况，西九幽和东九幽的面积差不多，内部具体的构成却是天差地别。西九幽因位置、环境、矿脉等种种原因，只有一座枫山云境撑场面；东九幽则早在近百年间，数代夺权者纵横捭阖之下，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繁华联盟体系。
北侧的大片净土依照域内的划分方式取名幽州，幽州地界里有绵延数十座建设完备的城池，其中最雄伟的一座主城全部以耀日黑岩打造，引灵聚气，易守难攻。
“鹰翼谷联盟的管理体系由‘一盟二将三殿十卫’构成，一盟便是如今的鹰翼谷联盟盟主，玄翼真君，已经掌管鹰翼谷联盟三十二年，联盟也是在他手中之后才真正稳定下来。”
“真君？”姜振清捕捉到关键词，“玄翼的修为在化神期？”
“此事暂且存疑。”霍追说，他报上的内容不含最重要的修为阶段就是因为众说纷纭，一致的情况只有玄翼在三年前闭关突破之后鲜少露面，九成的命令都只通过“二将”向外传达。短暂的几次露面玄翼展现出的修为波动确实深不可测，但无法确定是否晋入了化神期。
姜振清若有所思，示意霍追继续。
“二将便是玄翼的左膀右臂，都在元婴后期，道号似乎是明犀和沉泰，不怎么使用，本名不详，因二人各自统领一方傀儡军阵，外界只称叶将军和谭将军。叶谭二人随侍玄翼身边不足五年，受信程度却远高于那些年限更长的，应当是能力超群。”
活阵中军阵是冷门阵法，但傀儡军阵可不算，魔修鬼修更是尤为擅长此道。姜振清心中掂度，不知如今她手下的军阵对上久经打磨的傀儡军阵有几分赢面。
霍追继续往下说：“接下来是三殿，大人交过手的兰亭就是三殿主之一，另外两个名为盖迟和乌思烈。三殿都是元婴，更具体的小境界不明，他们并不常居主城，会时常移动分管下属的‘十卫’，这里的十是个虚数，大大小小的护卫盟统称十卫。”
洛瑶迦从旁补充：“盟主玄翼太久不曾出面主持大局，盟中出现了不少有关突破失败的传言，三殿之间时有摩擦，十卫之间就更不用说了，鹰翼谷联盟如今并非是铁板一块。”
何止不是铁板一块，简直是漏洞百出，姜振清撑着下巴，思索片刻问洛瑶迦：“加入联盟的方式是什么？嗯……主城有二将驻守，没那么好渗透，能进入比较重要的十卫即可。”
“正有个坏消息还没说。”洛瑶迦深吸一口气，“就在昨日，在叶将军的提议下，鹰翼谷联盟进入闭盟状态，暂不接收任何新势力和散修。”
姜振清眉头一挑，昨日，那就是她拿下汨罗灯的消息终于传进流放之地，对方便立刻做出了这种应对。
竟然猜到我准备对联盟动手了吗？难怪能坐稳心腹的位置，姜振清心中更警惕了几分，吩咐下去：“整个枫山云境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强巡察，尤其是基地方向……”
姜振清话说到一半，霍然起身，厉声命令守备基地——她感觉到自己布在基地的防护阵正在受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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