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乔莺谈话当夜,凌定风整夜不眠,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次日清晨以太子名义便带兵查封薛氏钱庄,将上下百余人统统押下狱施以杖刑。
听在场衙役所言,血流如河,毫无下脚之地。
祁县百姓皆替薛如之唏嘘,没想到第二日起,凌定风带领的士兵不由分说开始在街上胡乱抓人下狱拷打。
一时之间怨声四起,人心惶惶。百姓们白日里也不敢上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生怕丢了性命。
这事很快传入京郊。
五皇子一派的官员得知祁县发生的事后连夜上奏,可还未等此事发酵,河州州牧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永安河决堤了。
永安河是河州的水脉所在,百姓依河而生,从未发生过险情,这次决堤除了连日不间断的大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陛下,当地村民血书太子私挖山矿,动了龙脉,永安河决堤便是龙王的报应。”
苏丞相苍老的声音伴着淡淡龙涎香在兴乐宫中回荡,他跪于象牙绣金雕花大屏风后,双手呈着纸卷,提声道,“请陛下过目。”
巨大屏风前,皇帝面颊凹陷,倚靠在榻上。
他虽缠绵病榻,但久立权利之巅,一脸威相,听完一番话后,没有立即喊苏丞相起身。
苏丞相又是一拜,“陛下,还有祁县一事...”
话说一半,遭皇帝打断,“好了。”
仅两个字,就让苏丞相住嘴不敢再说,手中执着书卷俯身磕头。
皇帝闭了闭眼,喉中腥甜,抖动上唇忍下呕血之意,最后还是没忍住,他一咳,带着床榻上的珍珠珠帘碰撞出铃铃响声。
弓着腰站在一旁的张公公跟随皇帝多年,见皇帝并未有要看纸卷的意思,连忙开口打岔道,“陛下,五殿下还在门口候着,已经多时了。”
皇帝用巾帕擦了擦嘴角,点点头,“宣他进来。”
得了令,张公公长舒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绕过屏风走至苏丞相道,“苏大人,咱家送您出去。”
闻言苏丞相立刻明白皇帝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想看。
他手中捏紧纸卷,跪下谢恩,一路拱手退下,张公公替他掀了帘子,“苏大人,请吧。”
斑斑点点细碎日光钻入镂空窗桕中,照在苏丞相脚下,他回望了眼屏风后的佝偻身影。
陛下还是想保接连闯下大祸的太子。
大夏危已。
殿外,秦照负手而立,瞧见张公公与苏丞相二人正从殿内出来。
他拱手道,“苏丞相。”
苏丞相脸色不太好,只点了点头,回道,“见过五殿下。”
秦照用余光瞥到他手上捏着尚未开封的纸卷,就知道父皇定是没看。
同时也了然了父皇对此事的态度。
与苏丞相拜别后,秦照一路被张公公领进寝宫,发觉四下空无一人,连张公公都退至门外。
“老五,走近点。”帘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
秦照慢步越过屏风,跪在皇帝床前。
“父皇,负责筑堤的永安河河道使杨均失踪了。”他顿了顿,“兹事体大,儿臣拿不下主意,特来问父皇。”
他哪里是拿不下主意,而是想将此事摆上明面。
皇帝盯着他道,“你认为,这决堤与宁儿有无关系。”
“决堤是河道使杨均监管不力,鬼神之说荒谬至极。”
语毕,皇帝面色比先前缓和许多,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堤坝决口,河道使难辞其咎,杨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他引咎自尽…”皇帝摁住胸口咳了咳,“诛全族。”
秦照颔首踌躇道,“还有一事……皇兄派凌定风在祁县剿匪闹得颇大。”
凌定风?
皇帝想了想,皱眉道,“凌家那个小子?”
凭着凌老将军的军功,皇帝倒是乐意给他个闲差,保全凌家的荣耀。
只是那小子一身耿直愚蠢做派不知道随了谁,每每在朝堂上给他难堪。
皇帝也是实在讨厌。
秦照没起身,抬头迎上皇帝锐利的目光,“父皇,凌定风到底是凌老将军之子,纵使有错,看在老将军的份上饶过他一条性命。”
殿中寂寂,半晌皇帝才说话,“剿匪作罢,将他贬出上京,不可再回。”
他转而面向秦照。“老五,你是个好孩子,忠厚仁义,往后也要好好辅佐宁儿,时时规劝着他。”
老五,宁儿,从称呼上就已经说明一切。
从前秦照很不得宠,自小到大,看到最多的便是父皇众星捧月的背影。
这是秦照第一次与父皇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相视,他看清眼前老人满头的鹤发,发皱的皮肤,黄浊的双眼。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心中只有那个不成器的秦宁,二十多年从没变过。
正在秦照行礼打算退下时,皇帝突然开口,“老五,你替朕亲去河州治水,问杨均的罪,即日启程。”
他微怔,最后一次颓然,跪在皇帝面前,沉声道,“是,父皇。”
晌午才入殿呈事,秦照要去河州赈灾的消息下午便不胫而走。
众大臣皆知派建国的五皇子去平河州烂帐,皇帝这是在收权了,他还是有意将皇位传给太子秦宁。
秦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在府上欣赏乐姬舞蹈,他左拥右抱,窝在美人塌中面露不爽,“没看出来,凌定风竟敢和秦照一起摆我一道。”
说着,他手中勾起其中一美人的下巴调笑。
身侧站着的侍从道,“殿下,有道是会咬的狗不叫。”
“手令为何会在他手上?顾逊人呢?”
“已经好几日联系不上顾统领了。”
秦宁暗道此人无用,他松开美人的下巴,令满屋美婢退下,突然想到什么,朝侍从问道,“乔芙,没弄死吧。”
“回殿下,还活着。”
秦宁瞬间来了兴趣,“走,去看看她。”
太子府地下有一间三丈长的密室,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这里到处飘扬着细小灰烬,墙上、地上鲜红与褐色的血迹相交,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以及不知名的恶臭味,除去草堆就只有几堵石墙。
地面上一滩红色液体,衣衫褴褛的女子气息奄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铁链如同巨蟒般将她的手和脚腕束缚住,死死钉在墙上。
她便是当年上京口中人人赞扬的第一才女。
可秦宁却觉得,乔莺比她聪明狡猾多了,次次能从自己手中逃脱。
他好不容易差人从流放队伍中把乔芙弄回来,严刑之下得知那日照顾太监的是她妹妹乔莺,乔芙竟什么也不知道。
“今天兴致来了想杀你,你想不想死?”他语气轻松,真的有询问之意。
久在黑暗中不见光的乔芙甫一见光睁不开眼,她说不出话来,闭上双眼摇摇头。
秦照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扬起脸。
这张与乔莺有八分相似的面容令他笑脸骤然冷下来,语气残忍,“本殿下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把乔莺带回来,让她替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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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照从皇宫出来一直默默无语,心情差至极点,但面上装得不动神色,叫人看不出破绽。
他回房后却见阿左双膝跪地捧着剑上前,“阿左愿以死谢罪,只求殿下留我妻子全尸。”
剑锋泛着粼粼寒光,像是要扎进秦照眼中,他闭了闭眼, “死是世上最容易之事,不过一瞬间。”
他越过阿左坐到书案前翻开奏折,看了片刻执起朱笔批注。
“等秦宁即位,你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秦照低头看奏折,眼神也不抬,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无关紧要之事,“明日我要启程去河州,你留在府上替我看着上京。”
阿左闭口不言,双手发颤,看出来秦照的失望。
秦照又问, “乔莺还与那个陵道阁的谢枕舟一起在祁县里?”
“是,且谢枕舟已经知晓乔莺的身份。”
秦照手中玉笔悬停半空,随即满脸暴怒用力掷到地上,摔成两截。
他看着厚厚案牍下压着的那张女子画像,冷笑着攥紧拳头,“我就知道,凌定风一个蠢物想不出来这法子利用我。”
秦照猜想是乔莺在背后支招。
他果然将她教得很好,都学会算计起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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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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