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生的外祖母高昌回鹘公主仆固须弥，未婚生下一女后下嫁回鹘贵族沙利迦提。沙利迦提原配早逝，留下三子。
幺子便是沙利妙光。
仆固南河思索之后回答：“依礼而行，以沙利家的豪奢和阿娜的身份，本也不需她亲自照料。”
“不过，”仆固南河笑笑，“妙光从小唇红齿白，壁画上的小仙童一般。阿娜对他，有所偏爱。”
菱生垂眸思索，仆固南河看她一眼，也不打扰。
黄昏时分，萧知笃送萧菱生返回停驻于皇城南边的车帐。先帝效仿汉族兴建宫室，契丹贵族也随之修建汉式官邸，只是大多空置，贵族们平日还是更喜欢住在草原上的毡帐里。
萧知笃闲倚着马，双手抱胸，注视着萧菱生，萧菱生则望着远处撒欢飞奔的骏马。骏马毛色乌黑光亮，只马蹄是雪白的，四肢修长而有力，显然并不是低矮的契丹马或回鹘马。
“这一路你闷在车帐里，可委屈外祖母送你的这匹悬光了。”
萧菱生扭头看萧知笃：“也要委屈二兄了。”
萧知笃俊眉蹙了下，菱生已同他说过，要他陪大兄护送齐天皇后至东京。他推测大兄怕是要留在东京，怎么现在听起来这之后还有他的事。
“二兄可知，我真正想要送去东京的是你。”
萧菱生一双笑眼，看得萧知笃后背一凉。
自萧孝穆被调离东京，菱生便一直想着等一个机会，将萧知笃送到东京。恰好，她正需要把萧弄锦的注意力从前朝转移，便利用了南朝的使臣。萧弄锦极在意昔日齐天为后她为妃，果然按耐不住杀意。
萧菱生缓缓道：“我需要二兄帮我查探清一个地方。”
齐天宅，侍女忙着为齐天收整行李。
“娘子，您真要去东京？”齐天的心腹侍女担忧地问。
齐天笑着反问：“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侍女眉头紧皱：“可是皇后毕竟是……的侄女。”自家娘子是否对此太放心了些。
“她生得同元妃不相似，见到她那张脸，我便不气了。”齐天有些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
“娘子……”侍女顿了顿说，“可是觉得皇后和您有些相像？”
“你也看出来了？她的处境和我当时真有些……”齐天笑得有些苦涩。
当年她出嫁时，是少年即位的表兄，是强势的太后姑母，是权势显赫的父族，是……遗落的一颗心。
齐天自嘲一笑，“你说，她会是怎样的萧皇后？我倒是真有些想活下去，看看她会是个什么结局。”
良久，缓缓摇头：“不过经年之后，又一个我罢了。”
回捺钵的路走得比来时慢，萧菱生发话只需赶上永寿节便可。走走停停，偶尔绕路，采衣有时会有一种错觉，她的娘子不想回去，或许是不想面对暴怒的太后吧。
这一日，路过中京大定府，采衣陪菱生离开车帐散心，侍卫远远缀在后头。
“娘子好像比在捺钵更自在了。”
菱生只笑笑，抬头看见前方水泽附近有人群涌动。采衣也看见了，观察一番后说：“瞧着像集市，只是规模比不上白塔集。”
“去看看。”
“娘子？”
“无碍。”
走近些，方发现这里的货物和白塔集完全不同，没有精致的玩器，没有稀罕的珍品，只是猎物、皮毛、甚至木柴，还有奴隶。
交易方式也是以物易物，真正停下来买东西的人很少。
“耶耶，那些是什么人？。”契丹小女童轻扯身旁祖父的衣裳，指着那群奴隶询问。
女童看见那些人里有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小孩，脸黑黑的，手指缩在有些破烂的袖子里。
可他站得真直啊。女童想。他不冷吗？
老牧民用苍老的声音回答小孙女的疑问：“他们是奚族人，好战善战，被太祖降服归顺我大契丹。”
老人恍惚记起，已经很久没有奚族人的名字，在战场上叫得响亮了。至于这些奚族人为何流落到这里，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听到祖孙俩的谈话，采衣心底暗叹。奚族大多在中京，中京道的长宁军隶属文忠王府，对奚族一向酷烈。族内几部之间也不太平，奚族人的日子，难过得很。
菱生侧身看向不远处卖身的奚族奴隶。
“越婢脂肉滑，奚童眉眼明。古人诚不我欺。”
萧菱生走近那名为首的奚族小少年，对方眉眼精致，还没有她高，大约**岁的模样。身量虽小，却颇有一番成人气度。
“我从书中看到，奚族人人骁勇，是这样吗？”
少年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张张嘴想要回答，又记起身后老仆的叮嘱。
她帮不了他。少年闭口不言。
这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让萧菱生觉着好笑，她问道：“你年纪这样小，这么辛苦做什么呢？”
“我要为我阿爹报仇。”少年坚定地说。
萧菱生低声说了什么，少年没听清，只是觉得这人的眼神好奇怪，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又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就在少年几乎要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故意拿他打趣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那女子开口。
“以你的年纪应该是第一次离开中京，想不想见见父祖口中的饶乐水？”
少年神色动容，却出言提醒道：“你不怕惹麻烦吗？”
女子只是微笑。
少年眨眨眼，女子衣裙上的织金纹样反射的光线闪到了他的眼睛。他猛然抬起头，要知道在契丹，哪怕是皇族，没有皇帝允准，衣着也是不可用金的。
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定是身份不凡。
萧菱生耐心等待少年思考，“你是被赐姓萧的奚族人，我是被赐姓萧的回鹘人，你说，是不是巧得很？”
少年双眼蓦地一亮：“我跟你回去，跟你回去！”
真是个聪明小孩，萧菱生眼底暗含笑意。
“告诉我你的名字。”萧菱生伸出右手。
“我叫饶乐。”少年把手搭上来，想想又补充道，“奥失饶乐。”
“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你姓萧，就叫……长洲。”
小少年抿抿唇，小手握住萧菱生的手，心底默念了一遍新名字。
昔年太祖赐奚族人萧姓，令其附于述律氏。就连驻守中京的长宁军，也是昔日应天太后述律平的宫卫军。可惜太祖崩逝后政变不断，述律太后失势，述律一族就此沉寂。
如今，她要拿回这股势力了。
萧知微说的不错，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
车帐离捺钵越近，菱生每日发呆的时间越长。
“娘子。”珠拉开口。
“有事？”
“那孩子求见娘子。”
“长洲？让他来见我。”菱生温声吩咐。
“娘子好像很喜欢那孩子。”珠拉想起娘子看那小孩的表情，又说道，“像是故人一般，若不是自幼陪伴娘子，我都要以为娘子见过他。”
菱生笑笑不说话。
她自然是不认识长洲的。她认识的是长洲的儿子。
也算不上认识，翻阅过他的传记而已。
珠拉躬身退下，没有注意到自家娘子眼中的异彩。
萧长洲一来便请求菱生允他去军中，他想去菱生五叔所在的西北部边军，或去东京追随菱生的父亲，又或任何一个有仗打，能立功的地方。
“不行。”菱生不加思索，拒绝了萧长洲的请求。消息打听得到快。菱生暗笑。
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菱生心知，这孩子没有放弃。
菱生暗暗打量，过去了几日，衣着干净整洁了，人瞧着却更瘦了。
暗叹一声，菱生轻声说：“看到那边那把弓了吗？”
萧长洲愣了一下，点点头，他还多看了两眼呢。
“我的父亲，契丹的东平王萧孝穆，就曾用那把弓一箭射杀了祖卜的叛军首领。”
萧长洲怔怔看着那把弓，阿爹教过他用弓。
“听珠拉说，你自到我的斡鲁朵后便没有好好用过饭。”菱生微笑道，“不吃饭，是拿不动弓的。”
萧长洲眼中泪光闪落，“阿爹也同我说过这句话。”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你很聪明，军功的确是最快的法子，强大起来你才能手刃仇敌。”菱生赞同道。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族人还在中京，你阿爹保护过的族人。”
奥失部被打散到奚族其他部中，奚族生活本就艰难，他们的境遇可想而知。
菱生认真看着萧长洲：“你是一只雏鹰，还要飞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才能长出一双足够庇护他人的翅膀。”
萧长洲若有所思。
“待我回捺钵安顿好，找个机会我会让人送你去东京。”
“东京？”萧长洲迷茫问，他跑出中京，正要去南京，来日还要去别的地方。
没了父亲的孩子真的是要一直漂泊的。萧长洲垂下了头。
“一个能让长洲变得更厉害的地方。”菱生柔声道。
变得厉害……萧长洲有几分心动，可若不能去军营，他觉得菱生能教他更多。
“娘子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萧长洲说。
菱生笑出声，摸摸长洲的头，悠悠说道：“记住，长洲，若你想成为一只雄鹰，千万不要自己钻进笼子里。”
萧长洲似懂非懂。
二月中旬，皇后车驾抵达捺钵。
太后召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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