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冬夜，细雨纷飞。
马路边上杵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头顶的路灯投射出不同角度的阴影，伴随着几个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这帮人都是体育生，是南木风找上董路，董路集结的。此刻，其他人吞云吐雾的，就连南木风也点了一支。
董路问了什么事，南木风说有人欺负陆珠，他要给个教训，不然没完没了的，陆珠在学校不安生。董路二话没说就找了几个好事儿的，五个人按南木风给的地址过来。已经等了半个点儿。
“董路哥。”
南木风没少叫董路“哥”，今天这声却叫得他心慌，他吐出口烟，看着南木风憔悴的神情，应了一声：“小风。”
“待会儿你们就拦着点别人就行，我自己一个人弄他。你们其他人别惹上事。警察那边就说拦不住我，跟来看看的。”
董路和李培生：“……”你小子还挺懂的。
李培生：“不是，这话该我们说吧？”
他上去搂住了南木风肩膀，套近乎，这富二代很豪，他去过几次他的局，爽得不行，今天一说是他找人，问也没问就来了，想做成朋友。他问：“他怎么欺负你女朋友？是不是造谣？”
南木风点点头，狠吸了口烟。因为陆珠整整五天只回了他四条消息，他觉着必须有事，去问萧箪，才知道的这回事。萧箪说陆珠很烦心所以才不理人，那张截图，他看得来火得不行。
简直是实打实揭露陆珠不愿意与他相爱的痛彻缘由——一定会存在这样的傻逼，因为世俗的偏见，对她进行人格的妄论甚至侮辱。尤其她是女生，遭受的偏见更重。她那么乖正的一个人，为了不落人口舌，就肯定从源头就掐断事苗。
那不就意味着，巨大的阻碍梗阻在他们面前吗？南木风越想越来气，手中的烟掷到地上，脚尖碾了上去。
“靠，那必须给他点教训。最看不起这种男的！”
董路把李培生扯到一边，不让他再煽风点火，更加刺激南木风。他现在状态压根就不对，他以前根本不抽烟的，现在半个小时都第三支到头了。而且梁绪也不在，南木风干这种事情，还有不叫梁绪的时候？
他劝道：“你要教训的那人是谁啊？待会你指给我，我替你出头。你在后面别出来，要不让人联查到了陆珠，那可麻烦了。”
南木风不听：“不用。我让他从此看到陆珠就得绕道走……”
怎么听偏了。董路无奈，他后退两步，掏手机联系梁绪。他七点不到接到消息，找完人又赶过来花了一个小时，压根没想到就南木风一个人在这儿。
“来了。”
南木风说完，率先动身起来，大衣翻飞，气势狠戾。
这条道是商场链接学校的小路，对面有快递驿站有水果饮品店小超市，平时就是学生的集聚地，但晚上人流不多。这片儿还有好几个棋牌室和KTV，学生是消费主力。
南木风提前一个小时来这边踩点，知道哪儿有盲区，吴明洋一过来他就晓得该把人往哪儿薅。
之前他问萧箪要照片，萧箪没问他想干嘛，大概猜到，所以还是给了。南木风就花了一笔加急的钱，让人找马上找到他，跟着，跟好几天才逮到这么一个机会。
吴明洋和女朋友一行从棋牌室刚结束四个小时的搓麻，正赶着回宿舍呢。一个男的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把他往黑瞎火里拖，扇了他好几个嘴巴，抓着他头发往死里揍他，脚窝和屁股被踹了十几脚。
他嗷嗷叫，喊女朋友报警，也没人应他！等他爬出来，女朋友才哭叫着上前，他艰难抬着猪头脸，迷蒙看不清街道，而这帮匪徒早就失去踪影了……
这细碎的雨竟然飘了两天，灰蒙蒙的，昨天和今天一样，仿佛昨天没过去。天黑得更是早，一看窗外就感觉黑湿冷，让陆珠无端烦躁。
今天满课，陆珠五点半放了课，看着满屏的电话，神经崩断，梁绪没事不会打到十通电话。还有微信语音，她立刻放着听，脚步急匆匆地往外赶，落了雨伞。
目的地是燕园派出所。
南木风打了个学生，那个学生叫吴明洋，陆珠简直怀疑自己幻听。
从下午一点开始，梁绪发了一堆：“你们班吴明洋！南木风把他打成脑震荡了！我现在跟他哥在这边儿呢，他正倔着呢，不让我们找人签谅解。燕园派出所，你快来劝他！”
五点十九分，梁绪的微信最新一条：我们刚刚已经走了，小风他妈来了，没等到你，他哭了都，以为你不愿意来。
六点十分，陆珠头染雨丝，毛衣上凝结一颗颗雨珠，喘着气停在派出所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又垂头丧气地转身了。
她已经来迟了，其实赶过来根本没有意义。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站在原地，就着雨划拉手机。既发给南木风，又回复梁绪。六点一刻，天已经完全黑了，陆珠惊觉手边空空，雨伞丢了。
这边梁绪陪着南木风坐在他妈吴风的车后座，很拘谨，手上回复的动作不敢太大，也不敢把手机拿给南木风，让他跟陆珠讲话。平时不这样，但今天南木风做错事了，他也害怕。
南木风的手机和包正在他妈手上呢，都怪梁绪刚才没看住，让他妈给拿过去了。屏幕上一直在跳出微信消息，他伸直身子想拿过来。吴风冷着脸瞪他，“找什么？有什么事情比你现在应该给我一个解释重要？”
突然，微信消息停止了，响起的是电话，他特别着急，狠狠一巴掌拍在椅背上：“给我手机！”
凶得把梁绪都吓够呛，这种场面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指的不是吴风责骂，而是南木风对家人发火，他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以前打架是家常便饭，被捞也是常态，根本不会有太大情绪，但今天不让签谅解书是第一次。
梁绪赶紧把自己手机递过去，安抚处在爆炸边缘的小风老弟：“你用我的打给陆珠，她回我消息了，你一打她就会接的。”
南木风打了一下伸过来的手，梁绪吃了一点痛，只好收回来。
“我不，我要接我的！”
吴风气得胸脯起伏，把整个包丢给他，失了优雅。“你冲人梁绪喊什么？”
电话在挂断之前，南木风接上了。
陆珠吸吸鼻涕，问：“你平安到家了吗？”
南木风：“我在车上。你在哪儿啊？今天，今天为什么不来接我，你觉得丢人？”
吴风从副驾转过来看她这儿子，吃惊于他什么时候改变成了这种观念，还知道丢人了，电话那头是谁？
“咳咳。”陆珠被自己口水灌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为南木风的错乱解读。“没觉得，我只是没接到电话。那你自己觉得丢人不？你为了我这件小事就要去殴人啊？”
南木风：“这不是小事，这他妈很严重，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跟你探究这个，我先问你，你家里怎么解决这事的？吴明洋给你签谅解书了吗？你现在能回家是不是意味着不会留下案底？吴明洋确定走民事了？你家长赔了多少钱？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人去打他的啊？……”
陆珠冷得哆嗦，站在檐下吐着白雾，朝手机里一顿问。“你受伤没？你回家好好跟家长认错，知道吗？有必要的话，你可以把你家长电话给我，我来道歉。”
街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愿意在这种烂天气里在外停留。派出所的几个大蓝字灯亮着，冷肃无声。刚才应该进去问问的，陆珠又想。牙齿咯咯打架，陆珠决定先回寝室洗热水澡，晚饭吃外卖。南木风就是不回答她问题，她现在也冷得不想耗在这儿听了，打算过后再问梁绪。
南木风听出来了，焦急地问：“你现在在派出所？梁绪没告诉你，我们走了吗？”
梁绪如临大敌，指着自己手机，无声比划，嘴里说道：“我说了，我说了！”
南木风还是偷偷瞪了他一眼。
“你等我，我马上就过去找你，你想吃什么？我来定餐厅。”
吴风忍不住问起梁绪：“谁呀?”
梁绪左顾而言他：“呃，呃，就小风一朋友……”
吴风“哼”了一声揭穿说：“就是他这回为了打架的？女朋友？京大的吧。挨打的那个就是京大的。”
她冲南木风，没得商量地说：“今天不行，你先告诉她回学校吧！”
梁绪忙求情：“风姨，风姨……”
吴风：“南木风，没听见我说话吗……”
南木风：“你都淋湿了？快回去……”
这车里三人声音各响各的，乱成一锅粥。只有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彷佛屏蔽了吵闹。
陆珠被寒冷和雨水弄得狼狈兮兮的，又因为南木风固执地非要今天见面而生气，生气中又带着点导致他打架的愧疚，一只头两个大。她软硬兼施地拒绝了南木风，转告梁绪看好他，便再次冒雨跑回宿舍。
南木风在这头勒令司机掉头，吴风不允许，母子俩吵个没完。但是南木风更胜一筹，他直接打给跟在后面的他哥南松，然后不要命一样去开车门。就达到了目的。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两辆豪车在街边一前一后地停下，前车上的人换坐到后车，在下一个路口，两辆车分道扬镳。
七点半，陆珠还在澡堂里洗澡。桌面上手机嘟嘟嘟响个没完，萧箪看了一眼来电人，没帮陆珠接。
南木风握着手机站在楼前等人，等接通。今晚的消息传递真是艰难，这该死的雨！
西装革履的南松，站在他身旁撑伞，活像个保镖。保镖心里酸得不行，为他奔波一天了，又当司机又捞人的，他还没跟他哥道过谢，也不问他饿不饿呢！
他举着伞凑过去：“她没接吗？也许在洗漱，她刚才淋雨了，要不，先跟哥去吃饭吧？你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南木风早上十点多钟被带走的，梁绪几乎同时获知，马上又转拨南松南柏，这对兄妹接到消息后，南松中午十二点前赶到的，跟民警了解事件经过，两点钟又跑到医院找当事人和解，三点多拿到了谅解书，四点半钟南木风就被保释出来。到现在整八个小时，他只喝了瓶水，南木风比他饿的时间只多不少。
本来不用这么久，南木风死活不同意花钱摆平，当着民警的面就开始威胁：“想要赔偿？去做梦。”梁绪都快吐血，他哥们疯了，想是这样想的，但不能那么说！陆珠姐姐不是这么教的！
他想到陆珠，马上去拨了电话。谁知，吴风也收到了消息，她的人出现在医院，直接将价码抬到二十万，不消五分钟就拿到了签着吴明洋大名的谅解书，一贯的雷厉风行财大气粗。今天起码有八个人，为南木风这事忙活，而梁绪渐渐反应过来，艹，陆珠那边通知错了，根本不需要，她只会把南木风情绪弄更糟。
来龙去脉，天气作怪。阴沉沉的氛围将这件打架事件推到比以往更深的程度，每个人都好像根有自己想法的线，缠来缠去更乱。
南木风隔五分钟拨一遍电话，魔怔上身。大衣和裤子还是昨天晚上打架那件，袖口一片污渍，那是蹭到的脏水，仔细嗅嗅，上面还混着吴明洋的鼻血呢。
七点三刻，陆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下。
她小跑过来，拉着南木风的膀子：“让我看看！”
四个人坐在私密性良好的包厢里，陆珠清清爽爽，三个男的就狼狈很多，南松早上喷的发胶都塌了，西裤和皮鞋上溅上点点泥水，本人更是饥肠辘辘。梁绪更是不一般，白球鞋变成了灰的，校服裤子湿了一大截。
南松一边等菜一边打量那个京大女生。挺高，十一二度天气，她裹得有点厚，面白，手纤，挺好看的，但是也没看出来别的不一样啊。
“来喝热水。刚才我怎么跟你说的啊？先回家啊，明天就见不到了是不是？”
“我没事得很，我又没打架被抓。把脸擦擦，今天这么冷，你就穿件风衣就被带走了？你是笨吗，不知道多穿件……你还没跟我说这件事情的结果是什么呢？还有，你妈妈骂你没？”
“二十万！”圆润的声音变得尖利，痛心疾首：“以前我怎么告诉你的？别没事打架……”
哦，还是有不一样的，头次见到有人可以像南柏训南小土一样，训他弟弟，还不挨咬的。南松呷了口茶，激动得差点把舌头烫了。
一个南木风，一个梁绪，两个人在陆珠的训话结束之后，乖乖低头扒饭。南松看着，吃得真香，真该有个人来替他管管他的弟弟们了。
陆珠诚恳地向南松道歉：“小风的哥哥，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让南木风冲动了。”
南松说：“没事没事，他冲动的事情多了，这都第几次了，你也知道吧？听说上次的家长见面是你替他去的。”
南木风：“哥！”
南松放下筷子，吃饱了，抹抹嘴：“怎么啦？我说错哦？梁绪呢？你来说，哥说错了吗？”
梁绪不敢吱声，南松冷起来比梁漫漫还凶的。雄性之间的等级压制，不可言说。
他道：“你们两个，哼。”
劣根性不是娘胎里带的，是后来修的。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小鬼，从初二开始竟然就变成坏东西了，南木风是因为家庭畸变，梁绪这小兔崽子他妈纯是因为义气，自愿跟小风沆瀣一气的。
南松头疼，这俩高三了，明年满十八，再打架就是寻衅滋事罪了，他当哥的不能再放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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