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没下雨。
漆颐出门前特意看了眼窗外,没下。
扫了辆电单车,骑到「松间一壶茶」,也没下。
上下两层楼,里外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卡牌和书摆放整齐,烧水泡茶。
泡完茶,还没下。
在门口的秋千椅上晃悠了会儿,灵灵老师骑着自己的粉色小电驴姗姗来迟,“呀,七幺来这么早啊。”
灵灵跟漆颐差不多大,去年新鲜出炉的教育学硕士,现在是快乐的自由职业者,赶场的脱口秀演员加疗愈师,生活相当丰富多彩,大小事都能拿出来当段子讲,讲得还挺有意思,轮到她发言,总有一群人哈哈大笑。
七一和七幺也成了她信手拈来的段子。
“还行,八点……”漆颐看了下手机,“差一刻钟。”
她在这儿做完义工指示单全套工作任务了,还差一刻钟八点,还没下雨。
几点出门的来着?
六点半。
昨晚也是两点多钟睡的,六点起,反应有点迟钝。
灵灵停好粉色小电驴,围着门口那堆蛇皮袋包着的不明物体(疑似建筑垃圾)转了两圈。
“跟物业说了多少次清理垃圾,还不清理。园区物业真不行。”
真是垃圾啊。漆颐早上来看到它想往垃圾上想,但想想这么雅致的「松间一壶茶·禅空间」怎么可能放一堆垃圾在门口,于是告诉自己这一定是疗愈道具或者象征符号。
好的,现在可以说垃圾了。
这堆垃圾就在门口台阶下面,上面覆盖了一层被雨浇透半凝固的泥浆,等太阳把它们晒干,搞不好上下台阶时随便哪刮来一阵风,就能带起一堆粉尘裹腿上。
“七幺下午没事儿,咱们一起把它清了吧。”
七幺下午不一定没事,七幺想补觉。漆颐没说话。
灵灵拍拍手,走上台阶,“早餐吃过了吗?”
“没。”漆颐说。
早上着急出门,没来得及蒸馒头。
灵灵头也不抬地指向大门相反方向,“那有一家便利店,它家卖早餐。”
漆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指的是里面那头。
她回头看灵灵。
灵灵在看手机。
行吧,看来不打算提醒她拳击馆也在那边。
漆颐问:“你吃过了吗?给你带什么吗?”
灵灵抬了下头,说,“不用。我布置下场地。”
漆颐没说布置完了。
「松间一壶茶」场地她第一次来,填完义工申请单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上岗,说不好有没有疏漏。
“行,那我速去速回。”
这排走到头,漆颐左右看看,没看到便利店,先看到拳馆了。
虽然是朝着大门进来的正前方,但余光很容易瞥到了,背景色通红。
漆颐转到它正面。
好夸张的门头。
得有六米宽的巨幅海报裹着整面墙,红色背景上一排健壮的女性,扎辫子的不扎辫子的,穿运动内衣的,穿工字背心的,双手抱胸的,重拳出击的……
力量感喷薄欲出。
中间一串花里胡哨的字母漆颐没看明白,后面草书「炮娃」两个大字倒是没费多少力气认出来了——漆颐以为自己认错了,跑到正前方拍下门头,发到群里,问这是什么字。
这会儿还早,一群昼伏夜出的孤魂野鬼都没醒。漆颐揣起手机,继续看拳馆。
门头下面是拉下来的卷帘门。巨宽乘以二,门宽得有七八米了。
两边支撑门头的则不知是有意为之、又或是装修预算不足的红砖墙,喷了好多道七彩斑斓的油漆。
怎么看都有一股……野蛮的气息。
卷帘门没开,看不到前台什么形状,也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海报上的女子们。
漆颐掉头去找便利店。
她把这条长度近三百米的内部道路走了两遍,炮娃拳馆路过两次,没找到卖早餐的便利店。炮娃也没开炮盖。
不吃早餐容易头晕,漆颐便出了园区,去马路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中式热狗——刀切馒头中间切一刀,塞进去一根台式香肠。
返回「松间一壶茶」,灵灵在转那口钵。
发|票价九万九千八的铜钵套装中最大的那口钵。
“买了俩中式热狗。”漆颐说。
“你先吃吧。”灵灵说。
漆颐去茶水间吃了中式热狗,出来一看,灵灵还在转那口钵。
漆颐拎出拖把,围着那张小桌子拖了一圈。
左看右看看不出钵体哪里铜包金了。
一套钵从大到小一共七口,总价九万九千八。
灵灵看她挺感兴趣,介绍道:“这口钵是用来清净双手的。待会儿你也试试。”
洗手就洗手,还清静双手。
洗什么手啊要用到万儿八千的钵,洗|钱还差不多。
八点半,今天第一位参与者走上台阶,签名,抽卡,清净双手。
双手交叠放在钵口上方,不碰水面。灵灵用红布包裹的杵用力敲了下钵体。
钵内荡起的水花堪堪浇上了悬在半空的那双手。
灵灵:叽里咕噜。
灵灵:宇宙能量。
灵灵:叽里咕噜。
原来你们管不泡水的洗手叫清净双手。
漆颐杵在门口当店小二,迎来十二个人用这口钵清净了双手,链接了宇宙能量。
九点,读书会正式开始,漆颐交手机前进相册看了看拳馆那张充满力量感的巨幅海报,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两行小字:「拳馆营业时间09:00-22:00 力量热线:13xxxxxxxxx」
冲突了。
撞点了。
撞衫撞发型撞型号,现在好了,时间点也能撞的。
不过营业时间到晚上十点,没跨夜,应该是个正经拳馆吧。
…… …… …… ……
胥则其一觉睡到九点。
睡得特别踏实。
睡得浑身舒泰。
那瑞前晚直接过来的公寓,当晚还没这么踏实,胥则其独居这么久了,屋檐下猛然多了个人,多少有点不习惯。
太不习惯了。
那瑞也不习惯,沙发上委委屈屈对付过一夜,天没亮就出了门。
那会儿胥则其半睡半醒还困,隐约听到门口动静,心里一惊,倒也没惊到骤然清醒的程度,刚好唤醒一丝告诉她“别慌,是盛家那瑞,不是薛家纳瑞”的理智,哄自己继续睡。
一直睡到暴雨砸在窗玻璃上给她扑腾醒。
出门一看,那瑞在门外蹲着。
炮娃拳馆个儿最矮的那瑞,身高一米七一,比漆颐还高两公分,就在门口蹲着。
可怜巴巴的。
胥则其想,这不行,于是让那瑞去前台问问1204附近有没有空房。
前台说对面1203正好今天退房,价格按天租比1204贵88,按月租比1204贵800。
胥则其给那瑞转了一个月房费,下来跟那瑞办入住。电梯门还没出,那瑞退给她1200。
从转账到进电梯,总共五分钟,那瑞要到了1200元折扣。折合时薪——嘶,不敢算。
这说明什么!
菡珀真就是一家逮着一棵韭菜连根拔起的不可再生黑店啊楚女士!
胥则其把和那瑞的聊天记录发到朋友圈,仅楚女士群组可见,然后正儿八经地开始写调查记录:
服务一致性,报价一致性,产品差异化……
产品差异化蛮大的,朝南的目前看下来还好,朝北的……进了两间两间都发霉长毛,合理认定朝北房间霉变率100%。
胥则其把在305买的除霉用品一股脑搬到1203(那瑞搬的),让那瑞用上。
那瑞二十出头,黑黑瘦瘦,看不出武术冠军,话也很少,眼神飘忽,介于惴惴和敏锐之间——很难形容。
胥则其第一眼看到还有点失望的,心说武术冠军不该是这么一副唯唯诺诺不起眼的样子。
但人不可貌相。
那瑞力气大。
很大。
那瑞检查床垫时,一手就把床垫抓起来了。
清扫角落,一手就把床头柜拎起来了。
一掌把洗衣机推出去二十公分。
一把抱住冰箱挪开三十公分。
一分钟净省240块。
弹跳力惊人。
一下就把天花板角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着的小蛛网扯了下来。
旁观那瑞打扫房间,胥则其的安全感也从亏损状态一路高歌昂扬,扬到最后装不下了,甚至觉得可以领着那瑞去扫楼,把能找到的缺点统统记录下来,交给楚女士完事儿。
但也只是想想,她做不到敷衍了事,楚女士让她在临城呆俩月,俩月才能完成的工作两天必不可能完成。
所以赖俩小时床没关系。
盛柏隽快11点发语音问小胥啥时候来啊,要不要一起吃午饭啊,小胥终于下定决心起床。
对面门大开,那瑞在举哑铃。
胥则其打着哈欠说:“那瑞,收拾下,准备去拳馆。”
那瑞“哈”一声,把一对哑铃放在地上,跟放两只苹果似的。
胥则其视线跟着落到地上,才看到它外侧写着“20KG”。
KG是千克是公斤吧?
20KG是20公斤20千克吧?
20千克是两万克吧?
那瑞你真的……
我……
哭死倒不至于,一拳被那瑞打趴下绰绰有余。
那瑞偏了下头,酷酷地说:“我洗个脸换个衣服就行。”侧脸下颌线锋利得能割开空气。
胥则其:“哦哦,没事儿,不急,我没那么快。”
又看了眼两万克。
那瑞怎么能有种成这样,一手一个两万克啊。她摸到一张两万丢出去都没这么举重若轻呢。
“也不是每个都跟那瑞一样单手20公斤。”盛柏隽谦虚地、没当回事地摆摆手,脑袋转了半圈,落在拳击台两位壮士那里,“像她们,一般都练25公斤,30公斤的也有。”
不知为何,30公斤的冲击力没有看那瑞举20公斤那么大。
就比那瑞矮两三公分,漆颐五公斤电炒锅端着都费劲儿。
想到漆颐,胥则其跳下椅子,去前台转了圈。
“你找啥呢?”盛柏隽问。
“没找啥。”胥则其举起她进门时随手放在前台上的矿泉水。
没看到伞。
前台很干净,一张刻着「前台」放着二维码牌子的桌子,一边放着一摞「炮娃拳馆&安保宣传手册」。
如果有伞,她进门就能看到。
她就是一眼没看到,才把矿泉水放在桌子上。
“早上什么时候开始营业的?”胥则其问。
“九点多吧,没注意时间。”盛柏隽说,“我们这儿预约制的,早上都没预约的话,开门早点晚点没啥问题,看谁先起,一般都是那瑞第一个起。但那瑞不是去你那儿了嘛。”
那瑞还在我那儿租了一个月公寓呢,接下来一个月你们都能睡到自然醒了各位炮娃。
胥则其拿起手机。
快十二点了。
天气预报十二点降水概率85%,漆颐还没把伞送过来。
漆颐不会真扣下了那把伞吧?
那可是跟车门配套的伞,单买一把够桃花小院停两三百个小时不包月的。
胥则其点开一个大漆。
——「好,我把伞放茶室前台,你路过来拿」
胥则其:……
又不是放拳馆前台,你好什么好!谁让你好了?
少走几步路你就好了?
“咋?有事儿啊?”盛柏隽移动速度跟炮弹发射似的,刚听声,人就到了面前。
“啊,嗯。”胥则其被盛总一嗓子吼得差点儿没拿稳手机,“我得去附近办点事。”
盛柏隽回头喊:“那瑞!”
“不用那瑞,没事儿,就在附近,快的。”胥则其说着往外走,“一会儿就回来。”
“看吧我就说小胥指定约了人,浑身上下就不是来练拳的打——扮儿。”
后面那句话胥则其没听见。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松间一壶茶」白天看起来挺有韵味儿的,胥则其从里面过来,那堆建筑垃圾也碍不着她的事,就当没看见。
她先看见了那口铜钵。
她现在相信那口钵值大几万了。
不值大几万也不至于安排一个人专门守着。
漆颐一只胳膊架在放铜钵的桌子上,头低着,后颈骨点突得快要穿透皮肤,整个人弓成了虾。
胥则其往前台看。
「松间一壶茶」的前台够前台的,前面还有围挡,看不到伞。
胥则其在去前台和看钵之间游移了几秒钟。
刚迈开步子,鞋底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汁儿——”声。
很难形容这个声音,就是那种看起来像一平大几万的自流平实际上只是水泥地铺了层塑胶薄膜或者一块钱10平的劣质地坪漆能发出来的声音。
是能把沉睡的人唤醒的声音。
“小胥?”
漆颐费劲巴拉地睁着眼睛,内双变成了外双,还有点增生的迹象,眼神倒是清澈明亮。
她搔搔头,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又去挠耳朵。
“我早上起来没下雨又着急出门,忘带伞了。”
终于……
午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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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二十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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