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实在想不通，这附近荒郊野岭的，一共才几家农户，魔教妖人又不是傻子，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干什么啊？”
身着清风派白底浅蓝弟子服的凌皓抬手烦躁地拨开被汗湿的鬓发抹了一把汗，用盖子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茶碗里值不上几个铜板的劣质茶叶沫。
风卷着被晒得发烫的细沙拍到人的脸上又痛又痒，也吹得茶摊旁深绿的老树树叶翻卷，沙沙地像是在附和凌皓抱怨这样的鬼天气。
随着热风滚过，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被热风熏得无精打采得耷拉着脑袋，唯有蝉鸣依旧欢切。
“呸！”凌皓吐出被风吹了满嘴的沙子，在这样的盛夏，她没几分精神气。“依我看来，这里遇见什么孤魂野鬼的概率可比遇见魔教妖人高多了。”
“最近凌风城里传得人心惶惶，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楚晏将被吹了一层沙土的茶水倒在脚边的树干旁，他提起茶壶，重新倒了杯新的。“就算白跑一遭，能给人们吃一颗定心丸就值得了，只不过……辛苦你跟我跑一趟了，师妹。”
他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和他们一样坐在茶摊的另一个角落里吃茶的两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男人。
那两人看装束就能看得出身份差异，年轻一点的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的是玄色缎面锦衣，腰间系着的是白玉扣，皮肤白皙、面容隽秀，像是画中的贵人，举手投足间便透露出养尊处优的纨绔气。
反观年长者，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身上的黑衣朴素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腰间佩着一把短刀。看他恭顺的态度应该是那位公子的仆从。
楚晏凝神查探，那位年长者修为绝对在他之上，大概有元婴初期，玉面公子倒像是一个凡人。
那位公子与年长者耳语了些什么，年长者俯身将耳朵贴在公子耳边，只见他手按在刀柄上，轻轻点头过后便离开茶摊消失在山林中。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该会出现在这个楚晏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山村中。
“辛苦倒是不辛苦。”凌皓托着腮，手肘撑在年久失修的桌子上，始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师兄你好歹也是清风派的宗主，这种破事哪里用你亲自来跑一趟？”
楚晏轻叹了一口气，难掩面上的苦涩，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他更窝囊的一宗之主了。
“长老们都有事要忙，凌风城大比临近，除了姜师叔以外都在督促本家弟子勤加修炼，姜师叔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风师姑又出了外勤。年轻一辈的弟子我实在不放心，只亲自跑一趟。”
“以前师尊在时，他们哪个敢这样推三阻四。”凌皓忿忿不平。“他们就是欺负师兄你是晚辈，又年轻，才敢倚老卖老！”
“不能全怪他们，我如今才金丹末期，能力确实不够。”楚晏总忧心师妹这直率的性子和这张总没把门的嘴哪天会给她惹上麻烦。“再说你我出来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道边的树的阴影被拉得老长，茶水凉得差不多，避暑的人背着包袱走得只剩三三两两。
那位公子依旧坐在角落里，单手托着腮望着路边的老树发呆。他眉头拧在一起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事。
大抵是因为留意到楚晏的目光，他回过神后立刻扬起嘴角，对楚晏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楚晏赶紧移开目光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然观察对方许久，他将最后一口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既然一天下来都毫无收获，他也没必要在这荒村虚度光阴了。
他刚起身，手才摸到椅背余光就撇见一抹寒光，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向侧面闪去。
只闻“嘭”一声巨响，顷刻间楚晏方才坐的破木椅子就碎成了一地木渣，飞溅的木片散落一地。
“师兄！”凌皓猛然从椅子上跳起，她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剑，警惕地盯着剑气过来的方向。“躲在暗处放暗箭的懦夫，有本事给老娘出来！”
“啧，竟然失手了。”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他挥了挥手，树上扑簌簌地跳下来十余个蒙面人。
没曾想那风来时的沙沙声竟是暗处伏着的杀手。
楚晏用神识探去，这些人都有金丹的修为，领头的黑衣人更是达到了和他相同的金丹后期大圆满。
而凌皓也不过金丹中期，他两人大概率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小丫头别逞口舌之快了，还是留点力气好走黄泉路吧。”
“呸，逞口舌之快的是你才对，等老娘砍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能不能叫嚣。”凌皓丝毫不惧，将桌上的茶杯掷向黑衣男人。
这一下凌皓是用了内力的，砸出去时甚至都带了尖锐的破空声，若是砸到人身上，定是要碎对方几块骨头。
不想黑衣男人却不慌不忙，他一出手单手接下了那个茶杯，他五指环扣杯身用力一捏，只闻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茶杯碎成了瓷片。
他将一枚最大的瓷片掷向茶亭旁的茶博士丢去，后者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脸都吓白了，在煮水的灶台后瑟缩着。
楚晏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手边的另一只茶杯甩出将那枚瓷片击落。只闻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茶杯如同烟花般炸开。
“啊！”最大一块碎瓷片正巧落入茶博士脚边，他惊惧地尖叫一声。
眼见着这群人甚至打算对凡人出手，楚晏心中一紧，迅速吩咐凌皓。
“师妹，你快带其他人走。”
“一个活口都别留。”黑衣男人用袖子擦了一把剑刃，其余人得了授意立刻举着武器一拥而上。
对方人多势众，楚晏无意与他们交手，这些人的目的显然就是他，他不愿牵连无辜的凡人。
“师兄，你万事小心，我很快就回来。”凌皓握紧剑柄，即便再担忧楚晏，她也清楚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她蛮横地拽起剩余的两个凡人往外突围。
楚晏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这些普通人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束手束脚，若是被当成人质，反而会拖了楚晏的后腿。
正如楚晏推测的那样，围剿他们的人并没有将重心放到凌皓身上，他为凌皓打掩护，以便凌皓能够将无辜的人护送离开。
那些蒙面人单个出来实力显然都不如凌皓，见凌皓的身影消失也没有去追，只围着楚晏打，且招招直逼要害。
黑衣人的杀招接二连三地朝着他袭来，他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与众人周旋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他咬咬牙，使出全力斩出几道剑气，硬生生砍翻了两名蒙面人，又将其余人人逼退数米远。
“我素无仇家，为何要我性命？”
“倒是我小看你了，小子年纪不大，实力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强上不少。”黑衣人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有人要你的脑袋，我只是奉命行事，到了下面可不要怪我。”
楚晏已然无心去考虑自己究竟得罪过什么人，他侧身勉强躲过黑衣人一剑，那剑擦破了他的外袍，正劈在另一个蒙面人的胳膊上，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剑脱手而出向楚晏身侧飞去，楚晏这才发现角落中的那个锦衣公子竟然被凌皓落下，他就像是完全意识到现在正发生着什么。
他身上显然没有任何内力波动，楚晏推测他大概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被这样的场面吓傻没法动弹。
楚晏飞身过去一把抓住那公子的胳膊将那公子拽到起来，那公子猝不及防地踉跄着被他一拽便重重撞向他怀中。
他转身用身体护住了那位公子，一手紧紧扣住那人的腰将那公子死死按在自己怀中，飞过的剑刃从他的肩膀上划过留下一条深及见骨的伤口，鲜血立刻染红了楚晏的衣服。
“嘶！”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剧痛立刻从伤口处传到整条手臂，让他险些拿不稳手中的剑。
那公子的身体一僵，他的头贴在楚晏的胸口，正好听见楚晏胸中传来因受伤的痛哼，他转头看见楚晏肩膀上三寸长的伤口处红色逐渐蔓延开来，抓着楚晏衣服的手骤然收紧，怔愣了好一会才不可置信的地开口。“你、你怎么样？”
万幸那位公子没有受伤，楚晏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肩膀上的剧痛。“无妨，你没事就好。”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受伤的正是自己的惯用手。
“啧，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愚蠢的烂好心，你救了他，今天可就要一起上路了。”黑衣人笑得一脸讥讽。“修真一途本就是为了长生，拿自己的命去换不相干的人的命，愚蠢之至！”
持剑的手受伤，使得本就本就不利的局面更加棘手，他咬着牙将剑换到左手，眼中寒光闪动，他深知自己不再是眼前这些人的对手，只是难受平白因为他连累了无辜之人，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就在他打算拼死一搏时，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惨叫，第一个扑上来的蒙面人的身体被利器刺穿。
“公子，属下来迟，让您受惊了。”
方才从茶摊离开的年长者从蒙面人的身体中抽出刀刃，还不忘向那公子行礼赔罪，凌皓也在此时返回，她一眼就看见楚晏肩上扎眼的红，立刻红了眼眶。“师兄！你怎么样？！”
本来刺客就只是占了人数优势，现在楚晏有了援兵，纵使他们只有三人，不利的局面也霎时逆转。
尤其那长者修为不低，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每一刀都直击要害。
黑衣人的阵营迅速败下阵来，蒙面人也死伤大半。
“黑羽，记得给两位仙长留个活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角落里，沉声对着年长者吩咐道。
领头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竟趁着众人忙于应付其他黑衣人的空挡，燃烧内力趁着众人不备猛得朝着楚晏的后背砍去，当楚晏反应过来时，刀刃已经直逼他的面门，体力几乎耗尽的他已然躲闪不及。
那一剑终究没能落到楚晏身上，“嗖”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过洞穿了黑衣人的咽喉一击毙命。
黑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捂着喉咙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楚晏回头看向那位长者恰巧长者也正望向那个倒下去的黑衣人，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楚晏推测就是这位长者出手救得他。心中思忖着等事情结束得好好感谢这位前辈的救命之恩。
凌皓趁机用剑背狠狠拍在了最后一个活着的蒙面人的肩胛骨，又一脚踹在那人的腿弯。她将剑插进地面，抓起那黑衣人的后颈处将其提起。
她冷哼一声。“老娘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要害我师兄。”
“他要自尽！”那位公子突然喊道，声音提高了几个度，黑羽率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想封住蒙面人的穴位，却依旧慢了一步，那人口中溢出鲜血，抽搐了几下后两眼一翻便没了生息，显然是已经自绝经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气，被夏日的高温一蒸烤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楚晏心头一紧，这些人杀他不成，竟以这种极端方式自尽，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
“师兄，你的伤如何？”凌皓率先看见楚晏肩膀上已经被血洇透了半只袖子，心疼地询问。
楚晏摇摇头示意凌皓安心，他抬手点了自己肩膀上的穴位止血。“皮外伤而已，没有大碍。”
话虽如此，他的右臂现在几乎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
危机解除，他捂着伤口，俯身向黑羽行了礼。“在下楚晏，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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