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接过那封信,大概扫了一眼,看上去写信的人很认真,即使信纸上的字迹并不漂亮也勉强算得上工整,信上没有几句多余的话,大概的内容就是约他同去群芳阁,理由也荒唐得极其令人费解,他竟然说群芳阁的饭菜出名的好吃,想邀请楚晏一同品尝。
哪有好人专程去青楼那种地方吃饭?楚晏嘴角抽了抽。“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坐到椅子上,将信放在桌上仔细端详,心思却不在这封信上。
不出意外的话,所谓的吃饭肯定只是司无忧的托辞,至于司无忧的目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刺杀他的人还没有线索,考虑到司无忧身上的重重谜团,他最终还是决定赴约,于是起身,将信纸好生折好放进口袋中。
凌皓一看楚晏的反应,就知道他的打算,她低着头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身为女子,她显然是对于群芳阁那样的地方十分抗拒,在楚晏放下信时,她咬咬牙,抓住楚晏的衣角。“师兄,你去的话我也去,我不放心你。”
“你个姑娘家去了多不方便?”楚晏啼笑皆非。“我是那样的人么?而且被发现了我们都得挨骂。”
“我可以扮男装!我不是不放心你,师兄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做什么,可我怕那个司无忧把你带坏。”凌皓抱着臂,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果然,比起去青楼,她还是更怕被风凰发现。“况且,我纵着你偷溜出去被风师姑知道也是要挨骂的。”
“也罢。”楚晏和凌皓情同手足,当年凌皓只是一个连个名字都没有的甚至要与狗争食的流浪儿。她的天赋不如楚晏,但是年幼的楚晏于心不忍,扯着师尊的袖子央求师尊收凌皓为徒。
他与凌皓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和亲人没什么不同,就连凌皓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凌皓不论怎么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他们一起瞒着长老们闯过的祸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好在凌皓修炼比同龄人都要刻苦,别人在偷懒的时候她都在披星戴月地修炼,甚至比楚晏还要勤奋几分。
她如其名,皓月一般高高挂在了一众清风派弟子的头上,成为了他们师尊口中他们的标杆和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成了楚晏最信任的心腹。
楚晏换了身便装,凌皓则套了一件不知道哪来的男装,还细心地将胸脯用布裹住,乍一看上去确实看不出是女儿身。
夏天的夜晚远没有白日那样喧闹,这条鲜有人烟的下山小路被夜露浸透,白日吵得人心烦意乱的知了纷纷进入安眠,这样的夜连衣料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楚,唯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还在勤恳地为他二人引路。
进了凌风城却骤然像换了个世界。作为修真者云集的城镇,凌风城的夜晚除了喧闹,比白日更多了万家灯火,在凌风城最繁华的地段,晚上也歌舞升平、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烟火气。
群芳阁这样的下九流场所能大张旗鼓地开在凌风城最繁华的地段,想来背后的势力显然不会是普通凡人,而这里的姑娘也并非都是凡人,甚至还有些修为被封印或是废除的修真者。
凡人的世界尚且有法度,有专门审判制裁罪犯的公堂和监狱,而他们修真界的规则却只能靠强者彼此制约约定俗成,对于这样丧尽天良的拐卖的事,高阶修士都不是受害者,因此对于这种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这些人极其精明,就算再猖狂,也只会挑一些无门无派的美貌女子或是某些小门派的女外门下手,偶尔也会有些修为尽失的高阶散修被卖到此处。
楚晏来了这样的地方就浑身不自在,他由于外貌出众,向来不乏追求者,但他并不擅长应付那些热情的姑娘。
刚进门他就被几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团团围住,他好不容易在凌皓的助力下从女子们手中逃出来,依着信上的话穿过群芳楼大堂,来到后面隔一条走廊的另一个大厅。
这间大厅的装潢比外面还要豪华一些,中央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面美艳的少女们正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司无忧依旧坐在角落里,群芳阁明亮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睫毛低垂,阴影落在脸上已然没有昨日楚晏见他时候的活泼,脸上没有半分少年人的得意,丝毫不像是来青楼听歌舞的。
他摇晃着手中透明的琉璃盏,对身边的嘈杂没有一丝兴致,只是偶尔会向门口处瞟上几眼,比起上次楚晏见他,司无忧身上似乎少了几分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
此前楚晏只觉得司无忧是个美人,却没有过多留意,现在在群芳阁的丝竹声中,他才发觉,司无忧身为男子,即便不施粉黛也能让周遭的群芳都失了颜色。
这次他身边并没有带着那位名叫黑羽的长者,也没有卖笑的风尘女子们围着,但却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红衣女子,似乎真的只是来吃他面前的一桌饭菜的。
楚晏早就辟谷,他并不需要吃东西维持生存,不过嘴里常年不见荤腥,还是不少修真之人愿意尝一尝凡间的饭菜。
桌上的饭菜还没动几口,就像是在刻意等着他一般。
“楚兄,这里!”司无忧在望见他的那一刻就立刻扯起一抹笑容,又恢复了昨日的神色,他起身将楚晏拉到自己对面坐下。“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来呢。“
“这位是……”楚晏看向那位蒙面女子,他神识查探了一番,发觉此人修为竟不低于自己,也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
“我是无忧的姐姐,应该比您年长一些,您叫我玉儿或是玉儿姐都好。”即使看不到面容,女子的眼中也含着笑意,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柔,让人会忍不住生起几分亲近。“这位小郎君是楚宗主的朋友么?”
“这位是我师妹。”楚晏也顺便顺着玉儿的目光介绍了凌皓。凌皓正浑身僵硬地站着,手还攥着衣角,显然不习惯这种场合,难得她也有熄火的时候。
“师妹?怪不得我见这位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原来是女儿身。”阿玉扶住凌皓的肩膀把和楚晏一样浑身不自在的凌皓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妹妹不必拘谨。”
玉儿的性格却没有看上去那样娴静,反而和司无忧一样比较热络,比起司无忧的跳脱,她倒是多了几分稳重和亲和力。
她说着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楚晏,又起身笑盈盈的为楚晏斟了一杯酒推到楚晏面前。
“抱歉,我不擅饮酒。”楚晏垂眸瞥了一眼倒映着灯光的酒液,喝酒误事,这样的场合,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那位玉儿姑娘身着一袭红色单衣,同司无忧的全然没有内力波动不同,她也是一个修炼之人。
她的装束相对于凌风城的其他女修来说大胆了一点,但又完全不显得轻浮,穿在玉儿身上呈现的竟然是端庄中带着三四分妩媚的感觉,她身上的配饰不算多,可楚晏依旧能在玉儿身上看出几分贵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司无忧会姐姐带到这种地方来。
司无忧猜出楚晏的疑惑,他拄着脸歪头望着楚晏。“楚兄不是也带着师妹么?”
楚晏一时语塞。“不论怎么样,你要约我见面,我感觉还是对面的酒楼更合适些。”
“这里有不合适么?总归都是个吃饭的地方,至于旁的与你我无关。”司无忧将一块排骨夹给楚晏,眯着眼轻轻地笑道。“我只知道这里的饭菜真的很好吃哦,楚兄尝尝吧。”
“多谢。”楚晏并没尝出来这里的饭菜和外面酒楼有什么区别,非要他说的话还不如隔了一条街的醉玉轩。
他放下筷子环顾四周,这里有不少衣着华贵的人坐着吃酒,甚至不少都是修真界有名有姓的面孔,他们都时不时望向二楼的舞台上,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楚晏提出自己的疑惑,司无忧看向玉儿,挑了挑眉,示意她来回答。
玉儿一口吃食都没动,大概是因为不愿意揭下面纱,她只饮了两口淡酒,听到司无忧的话后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柔声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今日这里要拍卖一个可怜的姑娘吧,据说是个散尽修为的医修。”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岔过去,在群芳阁,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司无忧在饭桌上都只与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对于台上的丝竹歌舞也懒得多看一眼,或许是因为喝了两盏淡酒,他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楚晏耐着性子与他聊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时机,他状似无意地问出那个让他困惑许久的问题。
“司公子昨日为何跑到那种荒郊野岭去。”
“昨天上午和黑羽叔来凌风城中办了点小事,回家正路过那个山头,我只感觉走路走得腰酸背痛又口渴难忍,于是就在那个茶摊歇了歇脚。”司无忧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他将那一块挑好的鱼肉放到楚晏碗中,语气云淡风轻地答道。
“早知道正好遇到那帮人,我就直接回家去了。”
他说完这话后顿了片刻,放下筷子,扬起了一个和煦的笑脸。“如果我不在那歇脚就遇不到楚兄,我便没有结识楚兄的机会,那叫什么来着——祸福相依。
“油嘴滑舌。”凌皓拨弄着碗里的菜,忍不住低声吐槽。
楚晏瞪了一眼凌皓,凌皓撇撇嘴,眼中满是幽怨和不服气。
事实上,楚晏不得不承认,司无忧姐弟两个都是很有魅力的人,让人天然就能对他们生出好感来。
尤其玉儿,说话时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身着艳烈的红衣却不失温柔,楚晏能感觉到此人绝不是寻常女子。
至于司无忧,纵使凌皓一直对他不善,他也好脾气地从来没有生气,身上带着点少年人的灵气却又不像凌皓那般失了稳重。
“楚兄你的伤怎么样了?毕竟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心里可是十分地过意不去。”司无忧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巧的白瓷瓶,眼中的担忧万分真切。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上好的金疮药,还请楚兄不要推辞。”
眼见着凌皓又要挑刺,司无忧不等她开口便抢先补充道。“金疮药的效果左右差不多,楚兄信不过我也没关系,等今日回去找个角落把这瓶药丢了就好。”司无忧乌黑的眸子恳切地望着楚晏的眼睛,语调颇有些委屈。“只是不要让我见到,我可是会难过的。”
“司公子说笑了,我会好好保存。”楚晏接过那瓶药时,正摸到司无忧的手,司无忧的手并非像他想象中公子哥的那样光滑柔嫩,而是粗糙的、布满茧子的。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将这份惊讶埋进心底,他偷瞄了一眼司无忧的手,他的虎口、指腹、指侧乃至掌心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茧子。
那双手上的茧子不像是练剑磨出来的,但一定是常年练习某种武器。
一个凡人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高手?
楚晏飞快收回目光,将那瓶药粉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
司无忧顺着楚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他也有一瞬的怔愣,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抚摸着自己掌心厚重的茧子,相较之前,这次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楚兄不必惊讶,我本来确实是父母和长姐百般宠爱的幺子不假,但前些年突生变故,他们……都在那场变故中去世了,好在玉儿姐和黑羽叔等一众老仆不弃,近来我们的生活才稳定下来。”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楚晏急忙道歉,心中难免愧疚,他未曾想过像司无忧这样看上去活泼的少年郎竟有这样的过往。
似是在印证司无忧的话,玉儿在听到司无忧的话后神色也有些失落,她轻轻拍了拍司无忧的手,又将目光转向楚晏的脸。
楚晏看不懂玉儿的目光,玉儿只是盯了他几秒便将目光移开,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连凌皓也难得放下筷子。
周遭的调笑声、歌舞声中并不会因为他们这桌弥漫的哀伤而停止。
可越是这样嘈杂的环境,楚晏就越是吃不下东西,他伸出手拍了拍司无忧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最后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节哀。”
令他无奈的是,他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从司无忧口中问出来,他想起司无忧似乎没有回答他手上的茧子究竟是如何而来,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
二楼的丝竹声在一曲终了后戛然而止,舞女们拎着纱衣缓缓从楼梯上退场,方才嘈杂的人们此刻喧嚣更甚,楚晏忍不住向台上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被推到舞台中央。
那姑娘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纱衣,纱衣下羊脂玉一般的肌肤若因若现,镣铐在铁链与地上发出清脆掺杂着沉闷的声响,惹得人们不禁屏息凝神去抬头看她。
那是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恐怕连世间最好的匠人都还原不了那样的美貌,但那张美丽的脸上水晶般的眸中没有半分光彩,只有一片死寂。
楚晏也是男人,若是平素走在街上也会忍不住多看这样的美人几眼,可看着姑娘这样的神情,他的指甲紧紧扣着桌面,只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恶心泛上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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