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雨幕埋葬边际,又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暴雨。
水珠扫射着长廊,就连在课间,学生们都不敢往外走动。
体育老师匆匆赶来,宣布体育课改在教室进行。学生们怨声载道,其中有一小撮则抓紧时间八卦闲谈。
“陈耀东好像得有好几天没来了吧,他以往从未请过这么久的假。”
小胖手里窝着零食,边说着边把一把薯片塞进嘴里。他怕没人接茬,就把薯片袋子往同桌的方向递。
女同桌拿起水杯正准备喝,碰上小胖给她递薯片,于是瞪了他一眼,摆摆手,没好气地指正。
“是七天,从官之名的尸体被找到起,他已经‘失踪’七天了。”
暴雨的心脏在跳动,雷声闷响阵阵。
小胖将薯片递了一圈,见依旧没人接,索性就豪横地吃了起来。
空气湿润得可怕。薯片被水汽包裹着,失去它原有的爽脆,也只有小胖这样的贪吃鬼还能吃得津津有味。
“还关注他们的事情,嫌他们欺负你的不够多?”
隔着一个过道,戴眼镜的男同学将练习册翻了一页,头也没抬,提醒着小胖不要多管闲事。
女同桌笑着给男同学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水杯送到嘴边。
水流顺着咽喉滚落,剩余一些留在口腔中与唾液交融,泛起浅浅的咸腥的味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学校最近的自来水,味道怪怪的?”
女同桌啧啧嘴,舌苔回过味来,恶心得她直干呕。
“水龙头内部生锈了吧,不过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小胖这么猜测,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毕竟他从来把饮料当水喝,不喝学校的饮用水。
“是小……”
“啪嗒,啪嗒……”
富有节奏的按笔声游离在他们的聊天之外,直至门口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身后的同学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用笔头戳了戳小胖的背。后者立马警惕地抬起头,视线瞥见逆着风雨走来的人影,即刻收声。
是抢课的老师来了。
体育老师走下讲台,似是胸痛,握着拳头抵在鼻前沉沉地咳了几下,然后往前来交班的老师的左肩上拍了拍。
“交给你了。”
说罢,体育老师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作为数学老师,他的个子却是整个级室中最高的。但他似乎习惯了对所有人毕恭毕敬,现在也该像往常一样对着体育老师笑着哈腰。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
数学老师短暂地怔了怔,再回望时,体育老师已经走远。
他似乎有些恍惚,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再推门进入教室。
“完了,是最枯燥的数学课……”
“我还幻想着语文老师来接着讲他的传奇人生。”
“英语老师也好啊,我想听她在国外的游学经历呢。”
……
没有人希望是数学老师来占领这节体育课。
躁动的民怨悉数传进常夜的耳朵里,他只得识趣地抿抿嘴,将手中的教案往讲台上一丢,双手抱胸地半坐在就近的一张课桌上,面色冰冷地开了口。
“这次我们不上课。”
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像是给乌云开了天,同学们先是欣喜,再是好奇,最后是鄙夷。
“数学老师转性向善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跳脱?”
台下瞬间议论纷纷。
“我们来玩个游戏。”常夜没把他们的鄙夷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
“恐怖故事大赛。”
“规则很简单,参赛者需要讲一个真实恐怖故事,结束后由其他同学根据恐怖程度投票,我将为票数前三的人免除半个月的数学作业。”
“来,举手报名。”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直截了当,游戏开始得好像全凭数学老师的心情。
自此,骚乱演变成一些跃跃欲试和大部分看戏的心态。
常夜乐意看到如此场面,他们越踊跃参加,他所能收集到的信息就越多。他接着放低额头,阴沉着脸,用严肃的声音强调道。
“要真实的故事。”
孩子们总会对未知的、神秘的事物保持兴趣,即便它们是抽象的、恐怖的,孩子们也终归抑制不住想打听。
那是纯粹的好奇心,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探索心理。
所以有些时候,孩子知道的反而比大人们多,并且从其中笼络起来方便。
就像现在这样,用一个游戏足矣。
背光的脸庞打碎学生们心中的固有印象,他们喉咙滚动着,后背忽觉一丝凉意。
之后,简单筛过几轮普通的鬼故事,常夜听得哈气熏天。终于是等到那嘴角还漂浮油沫的胖小子站起了身,然后听他在众人的凝望中怯生生地叙述。
“你们怎么都不提官之名的事……”
学生们持续盯着小胖,他们的目光参杂进周遭昏灰的环境色泽,渐渐变得冷血,盯得小胖心里直发毛。
可放飞作业的奖励实在诱人,小胖索性咬咬牙,一股脑地将班级内被视为禁忌的故事给说了出来。
“官之名死了,尸体在十四天前在南河桥,底下的臭水沟河滩上被找到……”
“听说被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上半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下半截身子至今都没被找到……”
教室内死一般寂静,偶尔有机械地转过身子去的学生,他们的叹息声都发不出声音。
与大部分冷漠的同学不同,在几张挨在一起空置的桌位旁还躲着一位独自瑟瑟发抖的人,被深渊笼罩一般惧怕着这个故事。
小胖见大家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讲得不够吓人,连忙吱吱呜呜地续说。
“还有那个,那个陈耀东,他也七天没来了,保不齐他也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贴着教学楼外的墙皮劈下,闪烁的电光霎时照得学生们的面容一片惨败。
此时的氛围冷得吓人,所有人都像是被蜡封印住了一动不动,剩下讲故事的小胖在尴尬地挠挠脑瓜,就连常见的告诫他不要乱说的好路人都没有。
常夜配合着死寂缩了缩眼睑,脸上浮现出一丝轻快。
境内的反常尽收眼底,他已然有了方向。
按笔声突兀地响起,成为整个空间内对抗暴雨声的唯一的声音。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教学楼楼顶。
守门大叔惯例巡逻到天台门口。
他伸手摩挲门上的铁锁,锁上的锈色快映进他的皮肤里。
翻开锁的另一面,发现锁扣上断了个口子。仅需扭动一圈,锁头就能轻易被打开。
大叔心脏一紧,怕学校着了贼,领导要扣自己的工资。心虚迫使他忽视学校正后门都安装了人脸识别,非校内分子无法进入校园。
正兀自寻思着推卸责任的措辞,背身刚要走下楼梯,却隐约听见一串富有节奏的声响。
“啪嗒,啪嗒……”
那声响很闷,像细雨天小孩穿着雨靴踩水时发出的啪啪声,又像是某人被囚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拍打墙面往外发出的求救声。
大叔很快联想到天台有个水箱,脑子条件反射地记起前阵子的事。
即便校方和警方再怎么封锁消息,连媒体他们都提前打点好了,掐掉种种传播恐慌的报道,然而官之名的惨状还是莫名宣扬了个遍。
死亡的梦呓笼罩大半土地。
大叔不可能不知道。
“没准是什么阿猫阿狗不小心落水了?”
他如此宽慰自己,牢牢按住愈发跳动的心脏,一步一步往水箱的位置挪动。
他有想过要带人上来一起检查,可又担心是虚惊一场,怕他人嫌弃他小题大做。
况且,那富有节奏的拍打声像勾死他的好奇心,催命一般不停地在他的耳根刺挠。
大叔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咿呀……”
水箱盖被打开,昏暗的日光趁机溜进水箱。相反的,一股淡淡的恶臭挣脱了牢笼,摔先蹿进大叔的鼻腔。
接着他眯着眼睛瞧见,平静的水面似乎还漂浮着什么。
也就在他打开水箱的时候,那诡异的拍打声竟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大叔颤颤巍巍地用手电照射进去,水箱狭小的空间才一览无遗。
他瞬间看清了飘在水里的东西,巨大的恐惧惊得他花光了所有力气发出哀嚎,接着便双腿瘫软,倒坐在地上指着面前的水箱,大张着嘴,想要呼救却只能“咿呀咿呀”地吞声叫唤。
“啊!!!!”
“啪……”
当那声破天的嚎叫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教室内的按笔声也恰时地断了。
最先有反应的还是离天台最近的班级,先是老师们,再是不安分的学生。
常夜也是第一时间有动作的。
不过他是逆着人流,挑中一个无人的楼台翻窗而出。然后踩着空调外机,几个闪身便跳上天台。
顺着大叔所指的方向来到水箱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全部衣服。
常夜屈身将水箱内的尸体捞出,手上的力气像使在一块吸满水的海绵上,厚重、柔软。
这是一具男孩的尸体,身上穿着校服,是本校学生。他的手脚皮肤皱缩且苍白,像被水泡皱的面包。面部因**而肿胀变形,眼球外突,半截舌头挂在嘴边。
常夜粗略地判断,男孩的死亡时间就在七天前。
刚好是官之名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常夜还在思考着两位死者之间的关联,涌上来看戏的孩子们中有人发出尖叫。
“是陈耀东!”
死者正是失踪七天的陈耀东。
一时间,死亡的恐惧在现场人们的心中铺张开。胆小的抱团发抖,胆大的小声议论。女同桌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胃里瞬间一阵翻腾,跪在地上用力地呕吐。
常夜扫视一圈,发现唯独高三一班的同学神情漠然,像一堵冰冷的高墙围绕在人群之外。
他们不像局外者,事不关己之人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雨水顺着常夜夹紧的眉头流下。在企图掩埋一切的雨帘中,他的视线触及那堵围墙中唯一的缺口。
一个抱头缩在角落,背对着人流独自发抖的学生。
赶到现场时,透过人墙的缝隙,他的视线撞上地上尸体的眼睛。
雨水滴落在死者的瞳孔上,水珠凝聚着反光,形成死者眼眸中的高光,像活过来了一般。
雨水企图埋葬死气,却赐予一具尸体生机。
空洞的眼睛透露着森森鬼气,而那水珠往低处一歪,尸体便是猛然注视向他。
他被吓得倒喝了几口凉气,连忙抱头背过身去,妄想用喃喃自语声挥散方才看见的画面。
“他在看我,他一定在看着我……”
常夜认出那便是在课上对故事反应最大的人。他于是拨开人群,来到那孩子的身后,试探性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诅咒!邪灵的诅咒应验了!”
“是诅咒,是诅咒,是诅咒,是诅咒,是诅咒,是诅咒……”
那孩子的声音抖得比他的身体还要厉害,却还在不停地重复着“诅咒”二字。
似乎有恐怖的画面鬼魅般迷惑住他的双眼,他的眼球被瞪得快要炸开。数以万计的红血丝犹如蚂蟥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他的双眼,指甲截断干枯的头发扎进头皮,口齿在神志不清中穿插着牙齿杂乱的碰撞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就轮到我了,轮到我……”
直到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紧绷的神经便兀然断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疯了似的朝前狂奔。最终他翻过栅栏,在几十米的高空上一跃而下。
在人头落地前一秒,他都不曾知晓。
这一跳是否意味着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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