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会被自己的心渊副本伤害吗?”常夜不解地问道。
“心渊副本本质上与游戏副本没有什么不同。”枕启明解释着,手指因担忧而细微地失温。
“所以即便是根据自我恐惧所形成的心渊副本,里面的一切事物都会对主人本身产生影响。”
“包括□□损伤,心灵再受挫,甚至是造成死亡。”
常夜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汽车表盘指针随之缓慢上升。
黑夜滂沱,风伯雨师的愤怒被一泻而下。雷云搅成漩涡,在游乐园上空虎视眈眈。
白色SUV在大门入口处急停。下车时枕启明朝常夜抛去雨衣,二人交换眼神,兜帽都没顾得上戴便往各自的方向去。
雨似乎从来都是冷的。
至少在初夏的夜晚,冷雨浇醒头顶时,李夏阳如是感受。
水从马戏团帐篷顶端的破洞中流下,在独束射灯的照耀下,形成银白色的雨水瀑布。
李夏阳被绑在一张距离流水几步远的木椅子上,垂着头,不省人事。
此时,一只手抓住座椅靠背,然后一把将其压下。李夏阳的脸暴露在灯光和水流的双重拷打之下,他瞬间清醒过来。
水柱冲刷着脸庞,冰冷灌进鼻腔,堵死了鼻子呼吸的空间。你李夏阳张嘴在水流缝隙中讨要空气,艰难地一边呛水一边喘气。
雨水打湿了制服,白衬衫透出肉色胸脯,起起落落地昭示出断断续续的窒息感,好比被水流掐着咽喉,掐紧又松开,掐紧又松开。
李夏阳剧烈地挣扎着,手腕脚腕处磨出一道道血痕。
“有没有感到似曾相似啊,李夏阳。”
黑衣人将椅子扶正。见李夏阳痛苦地甩着脸,燥热从心脏涌上他的面颊,他竟觉得有些兴奋。
李夏阳得以喘息,剧烈地咳嗽。他双眼通红,分不清眼角流下的是眼泪还是雨水。只知道在暗红色的视线中的,是一张他永远无法遗忘的脸。
张乐善。
不会有别人了。
“为什么……”李夏阳抬眼迷离地盯着前方,用被赏赐来的生机追问着处刑人的动机。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李夏阳,你还不明白吗?”
张乐善发疯地对椅子上的受刑者大吼大叫。
“是你提出去那栋废弃的房子探险,是你提议在死过人的空间玩通灵游戏。”
“因为你,大家才被诅咒缠上,官之名、陈瑶东、文强……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都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
张乐善像一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审判官,怒吼着细数李夏阳的罪孽。
一道惊雷恰好落下,宛如径直劈在李夏阳的头顶。
他一时间怔住,不住地想,不住地回忆。责问的思绪与零碎的记忆画面交错穿插进他的脑海。
“还特么要念多久?到底能不能成功?”
可一定要成功啊,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臭小子,这能行吗?”
只是一个小恶作剧,一个让他们从此都不敢作恶的小恶作剧……
“啊!这不是刚被我们扔掉的娃娃吗?怎么又出现了,闹鬼了,一定是闹鬼了!”
因为我吗?
忏悔与愧疚如猩红的箭矢在身后一只只射出。
“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我。”
有脚步声在向我们靠近,得躲起来!
是因为我吗?
“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
“别管我,快跑!到大道上呼救!”
因为我吗?因为我……
“老师,求求你救救我们……”
是我的无知,我的天真,我的罪孽……
“谁来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吧,啊……”
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
三个字为所有记忆碎片贴上负罪的标签,负情绪拥堵着理智,大脑便塞满了惭愧自贱的垃圾。
他的灵魂漠然黯淡,跳动的心脏穿满红箭,千疮百孔。
李夏阳坠着头,眼眸好像死了,连悄然逼近的刀光都无法察觉,直愣愣地躲在漆黑的阴影中。
“没有人能够逃离诅咒,没有人能够逃离游戏……”
张乐善用小刀抵着李夏阳的脖颈。泛黄的皮肤轻易被匕首刺开小口,血液带着刺痛感挂上刀锋,而伤口的主人仍无动于衷。
“不会痛苦的,李夏阳,许墨离开时候的就没有痛苦……”
张乐善由癫狂转为平静,宛如手刃鱼肉,面无表情地要划动手中的把柄。
李夏阳要任人宰割,张乐善唯有成全他。
张乐善望着眼底的死鱼一般的男孩,心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喃喃地说:“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正当刀刃即将在脖颈上划出一个大口子,一道洪亮的嗓音猛然喝止帐篷中央的二人。
“李!夏!阳!”
掌心唤出电子悬浮屏,距离跳动的红点越来越近。常夜深吸一口气,将其长长地吐出,肌肉力量瞬间迸发,半秒跑出几十米远。
但他很快被一团诡异的黑色液体挡住去路。
那些液体就像伤口处的化浓,从帐篷周围的各个角落凭空渗出,又如蛆虫一般一伸一屈地爬动。它们最终彼此汇聚,黏合在一起形成丑陋恶心的不可名状物。
常夜见势跳上一盏路灯,背手站在上面观察。
不知名生物徘徊在马戏帐篷外围,似乎在阻止任何人靠近。
这些液体似乎是患者的自我防护机制,形状却让常夜感到似曾相似。
拥有类人四肢的爬虫怪物脑袋像吸盘一样怼着地面,它偶尔抬起头才被发现长着一张与官之名极其相似的脸;另一个浑身淌水的臃肿猴子则与陈耀东的死状如出一辙;长着文强脸的倒吊鬼漂浮在半空;一只几百斤的猪头人守坐在帐篷门口,勉强在它的脸上看出许墨的模样……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依照遇害者的死生成。
常夜从路灯上跳下,双脚一前一后地站稳,在心口抽出唐刀。刀光在雨线中耍出一个刀花,常夜左手背在身后,眼睛凛冽地微微缩起。
“陪你们玩玩。”
最先发现威胁的是人形爬虫,它看见猎物般甩着舌头就往常夜疯狂爬来。剩余的怪物除了坐在门口起不来的猪头人,都先后冲手持长刀之人狂奔。
常夜也是提刀迎面冲刺。
怪物之间似有配合。人形爬虫张开镶满獠牙的大口朝来人的脚上咬,倒吊鬼悠悠吐着烟雾试图迷惑住提刀者的眼,水猴子化作一根锋利的黑色水刺对准常夜的腰便射。
它们配合默契,但常夜仅一个抬眸,便看出其中的破绽。
只见他在冲锋中弹射而起,避开爬虫撕咬的同时,在吐雾底下收紧四肢。此时刺尖擦着腰身经过,他已将唐刀抵在腰上,在怪物包围的半空翻转出好几个转体。一瞬间,刀锋所到之处,皆将黑色生物切割得片片碎落。
常夜用手接住地面,翻出一个跟头后,平稳而轻盈地落地。
这时猪头人发出凄厉的吼叫,产生的声波快要刺破活人的耳膜。
常夜捂着耳朵,眼疾手快地将唐刀飞出,准确无误地切断猪头人的脖颈。只听沉闷声响,怪物猪头落地。
屈着左手,正将刀身放在肘窝处擦刀。散落在四处的死水竟又沸腾起来,扭动着躯体相互聚拢。
黑水诡异之极,似乎无法被直接杀死。
常夜知道不能跟它们消耗下去,于是径直走向帐篷。
枕启明在游乐园的一角找到正着急呼喊的秦合。
“枕老师,李夏阳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他吗?”
秦合害怕李夏阳会再次消失在眼前,带着哭腔央求着枕启明。
枕启明没说话,拉起秦合就往风暴中心跑。
“他跟我说去上厕所,我在原地等他。”
“可我等了好久,都没见他回来,我就去厕所找。”
“我找遍周围都找不了他的身影,我才发现他不见了。”
“枕老师,李夏阳不见了,求求你……”
跑步的时候,枕启明只知道累,不曾想同样在跑的秦合还能絮絮叨叨地讲话,连喘都不带喘。他本没想对秦合解释,直到秦合甩开了自己的手。
“枕老师,求求你……”
心渊副本内的景象正在崩塌,秦合迟迟冷静不下来,着急的模样淋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可怜。
枕启明大声喝止秦合的不安。
“秦合!”
“李夏阳!”
常夜眼见张乐善要再次行凶,要大声喝止,喊出的是李夏阳的名字。
二人听闻都是一愣。常夜趁机按下手腕处电击按钮。护身符内的定位器发出电流,短暂地麻痹张乐善的行动。
李夏阳的胸口也感受到电击,他混沌的思绪猛然清静了一瞬。
身后的黑色液体此时已重新组成形状,正往帐篷内部逼近。
常夜冲向李夏阳,伸手要将其带走。
黑色粘液突然出现在脚底,裹住常夜的脚踝,牵制住他的行动。
眼看张乐善要挣扎着站起身,常夜手起刀落,斩断粘液的同时朝李夏阳大喊。
“别惺惺作态了李夏阳!”
“这一切不就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枕启明明白,要想唤醒李夏阳,秦合必须知道真相。
他迅速平复住情绪,向秦合解释道。
“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是名为心渊的副本空间。”
“李夏阳是导致这一空间形成的残夜症患者。”
认识的字似乎在枕启明的口中随意重组着,秦合听不懂,只得愣在原地。
常夜劈断倒吊鬼的咽喉,又被猪头人拦住去路。
“官之名的死不可能由正常人类造成。”
“跟踪我调查的鬼恰好在你出现的时候消失。”
张乐善此时坐起身,常夜迅速召出背包,掏出其中的黑棋子置于中指间弹射。张乐善被棋子正中脑门,再次晕倒在地。
“诅咒索命有明显的仪式感痕迹,且要受认知和距离的限制……”
躲过一个水刺,常夜将猪头人劈成两半。
“结合这一切,我才终于明白,如何解释非人为造成的死亡,却有着人一般的思维。”
一切行为背后,皆有其原因。
“那只可能是活人操控非人傀儡杀人!”
“残夜症患者拥有操控心渊副本的绝对权限,也能在其中随心所欲地创造事物。”
枕启明抬头望见不远处的乌云越聚越浓,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
秦合不明所以,问:“能随性所欲地创造,听上去像是一件好事。”
“不。”
枕启明面色凝重地纠正。
“是病终归不健康。”
他拉起秦合的手往帐篷的方向走。
“残夜症是一种特殊的应激障碍,由极端恐惧的副本事件所引起,可引发患者记忆缺失、情感错位、修改认知等等自我防御行为,只出现于在‘戏惧’游戏中闯关失败的玩家群体中。”
奔跑不多时,帐篷便出现在门口,而他们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徘徊在外围的黑色液体已经组成密密麻麻扭曲的人体,闻到闯入者的气息,就都僵硬且统一地扭过头。
李夏阳的眼睛重新聚上焦,耳鸣声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操纵杀人……”
常夜的话让他想起一些事情,他把脑袋缓缓抬高了。
“你操纵鬼魂将霸凌你的人一个个杀死,最后却要躲在这小丑表演的马戏场中忏悔。”
常夜冷眼看着台上的李夏阳,激怒他人的言语越说越用力。
“你的痛苦,你的恐惧都来源于他们,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忏悔?!”
“许墨是被张乐善杀死的。”
“你甘心吗?!”
秦合被注视得心底发毛,枕启明则将他护在身后,警惕着人体的一举一动。
“由于残夜症患者的恐惧值过大,原游戏副本受其感染而变异,形成以患者为核心的新型恐惧副本,我们称之为心渊副本。”
“其被看作是专门针对患者内心深处的本源恐惧所生成的副本,所以一旦产生,患者将深陷其中,迷失而不自知。”
黑色人体扭动着奇形怪状的姿势朝二人狂奔。枕启明摆好架势迎接。
他扎起马步,对着前方震出一拳。疾风随即脱离拳头,将靠近的人体震成一滩烂水。
秦合还是不懂枕启明的话。而眼前诡异的现象提醒着他,事实应该就如枕启明所说。天空的异象提醒着他,他们的世界正变得危机且糟糕。
他不想去重新拼凑破碎的世界观,他只知道:是病就得治。
于是他坚定地说:“枕老师,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这些,但我知道李夏阳一定需要帮助,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帮到他。”
枕启明忙于搏杀,听到身后少年的话后蓦然顿了顿,藏在前面的脸色悄然黯淡几分。
他沉默了几秒,又是一击重拳,拳风在黑色潮水中开出一条平坦的道路,他才缓缓开了口。
“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治病的关键,也是拯救李夏阳的唯一解。”
李夏阳面前,常夜叫喊:“想想你那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秦合面前,枕启明说:“你是李夏阳的残夜症候群。”
“因为——”
片刻停顿后,在常夜和枕启明的异口同声中,李夏阳与秦合震惊的脸被猛然拼到一起。
“秦合,的确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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