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已成定局。
天寒岁暮的一日，久居禅寺修斋礼佛的皇帝忽然颁下一则诏书，晓谕天下臣民：
“咨尔河东薛氏太中大夫薛暹幼女，胄自轩冕，训承图记，柔娴内正，淑问外宣。既连荣于姻戚，且袭吉于龟筮，今命尔为肃王妃。遣所司持节礼册，尔其虔奉仪则，肃膺典礼，克昌祚允，永固宗祧，可不慎欤，钦此！”①
薛隆爱跪于阶下，接过了圣旨。
蚕丝织就的明黄绫锦上祥龙环绕，与泥金的钤章交相辉映，荧煌葳蕤，使她的眉眼宛若氤氲在一片浮光跃金之中。模糊了她的喜，或是悲。
是夜。
巍峨的梁宫中庭燎闪灼，香屑满地，锣鼓喧天，仪式隆重又盛大。然而，整个皇宫仍是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神武将军桓武腰悬弓箭，横刀立马率领着仪仗，亲来送嫁。他一身玄铁明光铠，外披祥云卧虎织金红锦战袍，眼带凶威，凛凛乎两行杀气弥空。
薛隆爱一袭紫红罗地蹙金绣凤袿裳，乘着七宝步辇，辘辘驶过灯火簇烈的御道，彩碧玲珑的步障之内，皆是暗着戎装的甲兵。
只要宇文桓前来，埋下的伏兵即刻便能斩下他的首级，赢得一个万户侯的封赏。
然则，直至夜幕深垂，繁琐的文礼一一落成，簇拥的侍从宫婢顺次退下，宇文桓也未现身。
更阑烛影下，只剩下满殿空凄，听那更漏声嘀嗒嘀嗒……
薛隆爱早已疲倦不堪，满身的珠翠绫罗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忽然，身侧的宇文胤伸出手，轻轻摘下了她头上那顶金丝缠绕的凤首花树步摇冠。
瞬间，她高挽的雾鬓云鬟失了束缚，似银河倾泻而下，散落成一席烟幕般的青丝。
她冷冷抬眼，目光望向宇文胤。
宇文胤却不看她，取下冠上一股赤金钗，拨弄着喜案上的龙凤花烛，烛影里，他的神情晦暗难辨。
花烛燃的正兴，红毹匝地。余焰窜得半丈高，萦绕室间，连烛身也似乎摇曳起来。
薛隆爱心下冷笑，于这兄弟二人而言，她和这世上的任何一物，并无二致。他们未必真心喜爱，不过是以为对方想要，另一个便要抢过来。
千算万算，宇文桓竟然任由她嫁了。
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美谈，从来只存在于辗转编撰的传闻之中，她都懒得信，宇文胤倒当了真，同她做了这桩不划算的买卖。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事，宇文胤转过头，恰与她的目光对上。
他有一双生得极漂亮的眼睛，却终年蕴着深不见底的阴鸷，像是从未破晓过的黑夜，让人害怕。
宇文胤盯着她，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他冲她笑了，乖戾恶劣的模样，一如年少时初见。
他道：“你放心，本王已传召朝中所有的文人才子，命他们用最斐然的词藻拟就一则讨逆檄文，不日便昭告天下。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尸首了。”
薛隆爱敛了眸，长久地沉默着。
他却不肯罢休，欺身逼近，将她的下颌狠狠抬起：“我问你！在我和他之间，你希望谁赢？”
她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声气：“少禹。”
她唤着的，是他的名字。她说着的，却不是他渴望的答案。
薛隆爱并不挣扎，微微奇道：“为什么你们帝王家的手足总爱斗得你死我活？”
宇文胤避开她的目光，神情有些狼狈，道：“因为皇位只有一个，妻子也只有一个。”
宇文胤迅速掩盖好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扬起嘴角，细细端详着她。
他抑制着几近暴戾的怒气，对着她啧啧而笑：“我知道，你心里有他。可惜你已经嫁给了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他永远也别想得到你。其实不管他跟我抢什么，无论是皇位，还是你，都不过是徒劳妄想。因为他这样一个贱种，根本不配和我争！”
他们贴得这般近，他额角处一道细细的旧疤，清晰地落在她的眼帘里。
那年鹊洲渡口，她为了保护宇文桓，曾向他发射一枚暗器……
她望着这道旧疤，忽然失了神。
①：出自《册广平郡王崔妃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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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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