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暗暗记着那守卫的走向,趁着萍儿在厨房盯着厨娘备菜的当儿,借口去如厕,悄悄朝梅轩摸去。
她怕引起守卫怀疑,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瞧了瞧情况。小院门户紧闭,门前一圈戍守着近十名守卫,此时正围拢在一处吃吃喝喝,谈天说笑。
守卫甚是森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引走守卫,将院中被拘禁的太守家属放出呢?
她一时想不到计策,又不敢多耽,便先回了厨房。
厨房灶台边,萍儿正将刚烧好的菜肴放入食盒之中。归梦瞧着菜色丰富,鸡鸭鱼肉皆有。她奇道:“早膳而已,吃这般荤腥不嫌油腻吗?”
萍儿笑了笑:“你瞧瞧日头——哪里还是早膳呢?今日本就起得晚了。何况……焦将军是无肉不欢的。三餐必要有肉有酒。”
归梦一门心思都在营救朱序家眷的事上,竟没注意此时已近晌午。
炉灶上的铁釜里温着一壶酒,正散发着丝丝酒香。归梦忽然想起明铮给她的麻沸散,若是溶于酒中,发散极快……
她趁厨娘不备偷了一壶酒,又推说肚子痛让萍儿自个先回兰院。
归梦走到四下无人的僻静之处将一包麻沸散尽数溶入酒里,强抑着紧张,面上只装作寻常模样,端着酒壶款款走到梅轩门前。
一众守卫见归梦孤身走来,倒也并不十分戒备。这些人日夜守卫梅轩,百无聊赖,又多是青年男子,此时见归梦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衣衫样式普通,只当是府内的丫鬟走错路误打误撞而来。
为首的呼喝一声:“哪房哪院?来做甚?”
这几日来归梦提防着焦纵好色有不轨之心,故而不肯穿蕙娘的衣裳,只借了萍儿的一套衣裙与自己的男装换洗着穿。身上这套萍儿的衣裙的的确确是太守府内丫鬟装束。
归梦盈盈欠身一笑:“婢子是奉焦将军之命,送来一壶好酒犒赏诸位,诸位大哥辛苦了。”她搜肠刮肚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从前只有她颐指气使,何曾伏低做小过?
“哦?将军对咱们倒是体贴。好几天没闻着酒味了……”几名守卫笑着围过来,正要伸手来接,忽地目光一凛,又将手缩了回去,纷纷瞧向归梦身后,齐刷刷行礼:“将军!”
归梦背脊发凉,焦纵这厮不是应当在兰院用饭,怎地来得这般快?
她耳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呀,有人替本将军犒赏手下士兵,本将军竟不知道呢!”
焦纵浮肿的胖脸微笑着凑近,鼻翼略微抽动:“唔,倒是好酒。只是不知喝得喝不得……这样吧,你且喝一口。若是死不了,这一壶好酒便赏给他们。你意下如何?”
归梦握着酒壶的手攥紧,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明铮给的这麻沸散应是由古书所载的配方配制而成,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曼陀罗花能致人昏迷,失去意识。这一包麻沸散溶入一壶酒中,若是只喝一口不知效力若何?
焦纵狞笑着催促:“怎么?不敢喝吗?”
归梦心中飞快思量着,若是将这壶酒打翻,一来显得心中有鬼,二来势必激怒焦纵。倒不如行险一试,或许还有机会。即便麻不倒这些守卫,让他们四肢无力手脚酸软也是好的,总多了些机会。
她面上强作镇定:“有何不敢?”说着将酒壶举起,樱口微张,接住壶嘴里倾出的汩汩酒水,饮了一大口。
归梦喉头滚动,缓缓将酒水咽下,侧首斜睨着焦纵。
“好!”焦纵抚掌大笑,从她手中拿过酒壶随手抛给一旁的守卫。他凑近归梦耳旁道:“看来这酒里没有毒药……不过便是有,本将军也不在乎。你当这梅轩里头真的有人吗?”
归梦闻言一惊,瞪视着他。焦纵笑嘻嘻道:“蠢丫头,这里不过是故布迷阵罢了。”
老狐狸!瞧着焦纵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她又气又恨,秀目中直欲喷出火来。
“放心,本将军暂时不会杀你,你还有用。”
不远处蕙娘依依走来,面有忧色地望着归梦。焦纵笑道:“蕙娘,来得正好。将这丫头带回兰院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蕙娘应了,上前牵住归梦的手,发觉她掌心里正紧紧扣着一支银簪,慌忙用衣袖掩住,与萍儿二人一左一右携同她回了兰院。
归梦甫回到兰院房中,便觉药效开始发作了,手脚酸软无力,四肢发麻。
她慌忙伸手指去抠喉咙口催吐,却是什么也吐不出。这一日晨起至今,她几乎未进饮食,那一口酒只怕早就消化了。但是麻沸散中曼陀罗花的药性却是实实在在的,药力至少要持续一日才能消散。
归梦想要灌些茶水入肚,以便尽快疏散排出药力,双手却颤抖得握不住茶壶,将茶水洒了一地。
蕙娘取了衣衫和首饰过来,见归梦无力地仰倒在地,忙上前查看。
归梦全身发麻,逐渐感觉舌头也不听使唤,含糊道:“水……水……”
蕙娘费力将归梦扶到榻上半躺好,喂入茶水。归梦大口大口地喝着,吞咽已是困难,茶水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了一身,可仍是用眼神示意蕙娘要水。直到一整壶茶水喝干,灌了满满一肚子,又被蕙娘扶起在恭桶上小解了两次,才略有缓和。
蕙娘满目怜惜瞧着榻上的归梦,她本不想多问她的事,可见她这般模样再难忍住。
归梦脑袋原本昏沉沉的,躺了一会儿意识渐复,口中自语般念叨:“我得起来……我得想办法……去找到她们……不能因为我坏了大事……”她挣扎着欲要坐起,浑身却是半分力气也无,不由得十分懊恼:“我真是笨!不仅没帮上忙,还将自己搞成这样……”
蕙娘伸手过去按住她肩头,轻声宽慰。她道:“我不问你为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
归梦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些神采,她头昏脑涨吃力地摇头:“帮我?不……你还是快走……你们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她无暇思考,只苦劝蕙娘带着萍儿快走,却不曾想此时的太守府已是铁板一块,便是一只蚊虫怕也飞不出去的。
只因她想起刘峪说的,成败便在今日。可她至今没完成刘峪交代的事,这一环出了岔子,那么胜算便少了几分。她一人的失利只怕要连累刘峪、明铮统统失败……这样的斗争,败即是死。他们的生死荣辱早已连在一起,她不可能也无法独活。
门被推开,萍儿脚步匆匆走进:“夫人,将军派人来问你给这位姑娘妆饰好了没有?要请这位姑娘预备着去前厅晚宴。”
“就快了。”蕙娘命萍儿出去回话,压低声对归梦道:“宴无好宴。妹妹莫再犹豫了,快扮成萍儿的模样,我想办法将你送出府去吧。”
归梦虚弱道:“不……劳姊姊扶我起来。”
菱花镜前,归梦坐在黄梨花木圆凳上,倚靠着身后的蕙娘才勉强支起身子。
蕙娘轻轻替她梳理着长发,瞧着镜中那张清丽却苍白的俏脸。
“瞧你,半条命都快折腾掉了。为何还想着旁人?”蕙娘叹了口气:“你不必顾及我,焦纵应当还不舍得杀我……”
归梦有气无力地浮起一点笑:“出了太守府又能去哪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座樊城一日不肃清,这场仗一日不结束,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蕙娘替她绾好流苏髻,端详一番,柔声道:“你既知道,方才又何苦劝我?”
归梦默然不语,暗自笑自己糊涂。是啊,蕙娘离了这里又当去哪?若是苍天无眼,真让焦纵这小人得胜。蕙娘跟着他,也算能苟安了性命。
蕙娘手轻轻抚平归梦的鬓角:”你这样一个娇贵的女儿家,缘何竟有这般多的黍离之叹?干戈兴亡之事,挑在女儿肩上,太也沉重……”
沉重吗?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她本生在偏安的江左,长在高平,未经历过南渡,对家国之痛她其实也并无太多深切感受,只是单纯从上一辈,从祖遐、明铮那里知晓一些,得以共情它们所思所想。
最开始是追逐着明铮,后来是随着祖遐,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她便也自不量力地妄图分担这大任。
归梦疲乏地闭上眼,能感觉到蕙娘的手温柔又轻快,让她想起从前紫芽也是这般为她傅粉施朱的。
只听蕙娘轻声道:“成了。”
归梦缓缓睁眼瞧着镜中的自己。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向上梳起拢高,将绾出的几束发辫再合拢编于一处,插上归梦素来不离身的银簪。镜中的少女眉若远山,眼似秋水,薄薄的脂粉掩住了苍白的面色,端的是月貌花容。
蕙娘因着为郭老爷服丧,早已不穿从前那般明媚鲜妍的衣裳了。归梦随意从她拿来的几件里拣了件玉白色带淡淡银绡花纹的衣裳,劳蕙娘为她换上。
从前初见是那烈烈如朱砂的红,烙于心的却是似雪般的白。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了明铮,不知他正在做什么呢?
待会儿宴上,不知焦纵会如何折辱她,为保清白而死或是与贼人同归于尽她是不怕的,怕只怕闭眼之前不能再见明铮一面……
窗外夕阳残照,萍儿又进来传达催促之意。归梦四肢仍是酸软不已,只是勉强能站着。蕙娘唤萍儿陪归梦同去赴宴。
蕙娘扶着归梦走到兰院门前,探首到她耳畔轻声道:“放心吧。”这三个字像是安慰又似告别的叮嘱。
归梦被萍儿搀着,身后还有两名焦纵的亲随监视押送,待走到晚宴的前厅,天已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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