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你收着,名单我也收着。”卫昕思虑片刻,把信纸递给他,“我们各自都有软肋,扯平了。”
“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王家。”邵海将信纸纳入怀里。
“当然。”卫昕喝着茶,“邵令史,大概是有扳倒王家的妙策?”
“张依,叫令史多见外?”邵海眼光流转,“我们是朋友。王器就是关键。”
“王器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卫昕故作惊讶,“王器一死,不就断了他老子半条命?”
“我收到消息。”邵海不言苟笑,“王园让李固寻找一个与王器相像的男子,替代他受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卫昕笑着说,“王园怎么敢呢?”
“云舒,你钓鱼钓得过瘾吗?”邵海光明正大。
卫昕摩挲着茶杯,说:“日子大概是定了吧。”
“我匿名递个消息,给锦衣卫指挥使陈吉。”邵海沉思片刻。
“陈吉是窦太后的人。”卫昕摆摆手,“那个大理寺卿吴升两袖清风,比较靠谱。”
“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卫昕举着茶杯,说:“合作愉快。”
邵海的杯子与她一碰。
十一月五日。
正三品左右卫大将军,正二品中书令兼丞相宇文沪,平定东闵贼寇会金城复命。大周的中书省是掌参议表彰,草拟诏敕及玺书命册等。中书令是官行宰相职。左右卫属南衙禁军。
马蹄声震耳欲聋,大群人马乌泱泱一片,鲜艳的旗帜上面写着:宇文。旗帜迎风飘扬,铠甲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上面残留着点点血迹。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洗礼。
宣景帝率文武百官在广莫门迎候。
宇文沪看见皇帝,下了马,双手抱拳说:“臣宇文沪参见陛下。”
宣景帝搀扶他起来,说:“爱卿请起。”
丞相府,书房。
宇文沪换了衣服,一身宝蓝云缎锦衣,黑靴金冠。他身长貌伟,细眼长髯,威风凛凛。
宇文泰向前施礼,说:“孩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宇文沪在书房里翻阅书籍,看了他一眼,“我在外出征,听说你做事勤勉,认真踏实,为父很欣慰。”
宇文泰有些许紧张,说:“谢父亲赞赏。”
宇文沪眼神一冷,说:“不过……”
宇文泰冷汗突冒,不知宇文沪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心仪的人?”宇文沪慢条斯理地问。
“父亲,我和她是偶然结识的,我……”宇文泰认真解释道。
“《黄金案》和《白玉案》到此为止了。你不要过多涉入其中。那个张依……”宇文沪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她要是身家清白,温顺贤淑,你喜欢便纳了吧。为父已经帮你择了一门亲事,是建城梁家的女郎,梁怡。你的正妻人选,只能是梁怡。”
“你明白吗?”
宇文泰脸色苍白,说:“孩儿明白。”
“惟士今日回来吃饭。”宇文沪转过身,“你忙于公事,就不必来了。”
惟士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宇文泰的三弟,宇文恒。
三弟和父亲母亲才是一家人。
他是个外人。
宇文泰强忍心酸,向宇文沪行礼,说:“孩儿告退。”
戍时。
卫昕下了差,和邵海走在路上。
邵海看着城门,说:“我在城内给你找了一个住处,要不要看看?”
“暂时不用。”卫昕耸耸肩,“那些流氓不都给官府抓走了吗?”
“换吧。”邵海左顾右盼,“那个地方租金便宜,但也耐不住流氓猖獗。”
“有没有租金便宜一点的?”卫昕点点头,“你再帮我物色物色。”
“有一个地方,租金200文。”邵海正色说道,“地方潮湿,长期没有阳光,金城多雨,官沟不通,雨水就会倒灌。”
卫昕摇了摇头,说:“那还不如在竹林寺呆着呢!”
“你那地方漏风漏雨,”邵海笑了笑,“现在成了宇文泰的重点关注对象!”
卫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卫昕和邵海告了别,她回到竹林寺。
她下了一碗面,放了鸡蛋,和一些青菜。
卫昕吃了几口,洗了碗。
她看了看外面,夜色朦胧。她锁好了门,前几日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
盆倾耳双聩,斗暗目四眩[1]。
风雨晦暝,四周沉闷。卫昕感觉秋意甚寒,她生了火,然后给自己搭了张薄被。
暖意逐渐升温。
她正在看着《玄怪录》[2],正在翻开杜子春篇。
一阵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冗长,寂寥。
卫昕不耐烦地放下书,问:“谁?”
门外没有说话。
卫昕感到全身发冷。她快速地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书籍,来到门边。
她透过门缝,看不清什么。
卫昕正准备转过身来,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拿着扫帚,打开了门,然后举着蜡烛,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象牙白暗纹长袍,全身滴着水。
看上去犹如一只从淮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卫昕举着蜡烛就这么看着他。
宇文泰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他看上去黯然神伤。
“公子。”卫昕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几日要回宇文府吗?你怎么来这呢?”
“他们不需要我。”宇文泰神情茫然,“我在那个家,就是多余的。”
卫昕听见他的话语,没有多说什么。
宇文泰本来就是多疑敏感的性格。
卫昕侧过身子,宇文泰径直进去竹林寺。
卫昕关上门,给他递上干净的毛巾,倒了一杯热茶。
她走到桌前,把书放回书柜,问宇文泰:“你吃过饭了吗?”
宇文泰摇了摇头,表情茫然,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卫昕斟酌,宇文泰可能是与他的父母闹别扭。
“你把衣服换了,披上这件薄被。”卫昕正色说道,“这外衣给我,我洗了,一会放在竹杆上。”
她把薄被递给了宇文泰。
宇文泰把外衣递给卫昕,披上薄被。
卫昕在锅里下了面条,青菜,还有一些馄饨。
她把面放在托盘,放在宇文泰面前,宇文泰心不在焉地吃着面条。
卫昕敲了敲桌面。
宇文泰看着她,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念。
卫昕托着腮,问:“你是和父母闹别扭吗?”
宇文泰眉头紧锁,说:“我父亲没有留我吃饭。”
卫昕茫然地看他。
她的神情表示:就这?
“不至于。你是御史大夫宇文泰。”卫昕不以为然,“外面乌天黑地,下着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云舒。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宇文泰笑容僵硬,“兄长病逝前,他们一直对兄长寄予厚望;兄长故去了,他们把眼光放在恒弟身上。”
“他们永远忽视我。”他低下头,难过地说,“我小时候常常想,要是我和大哥,三弟同时掉在河里,只能救两个人的话,大概只会救朝哥和恒弟。他们不会选择我,不会的。”
宇文泰的兄长宇文朝,字鹤微,在青龙十六年因为肺炎病逝,留下一个美丽的妻子,与一个幼小的女儿。
卫昕沉默不语。
她默默收拾碗筷,将宇文泰的衣服洗净,搭在竹杆上。
“我到时送个薰笼过来,”宇文泰看了看她,“到时要是天气变冷,或者阴雨天,你也可以薰一下衣服。”
“不用了。”卫昕客气地说,“我地方小,放不下薰笼。”
宇文泰思绪恢复,说:“我派人监视你,是有缘故的。”
卫昕转过身来,眸光微动。
宇文泰笑意加深,说:“我们坦诚以待。”
卫昕将衣服晾好,正襟危坐,问:“你想报官吗?”
烛火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宇文泰不置可否,说:“我想听你说。”
“我的确不是张依,但是我必须是张依。”卫昕的声音,如同泉水一样通透,“这是我的机会,是我唯一的选择。”
宇文泰点头,说:“卫炎的事情,我看过卷宗。”
卫昕等着他的下文。
宇文泰继续说道:“卫炎和前金吾卫大将军李魁的秘密书信,你知道有多少?”
“哪有什么秘密书信?只不过是几个老友谈谈诗词歌赋。”
卫昕的话语如同山底的幽兰,清雅淡然。
宇文泰摇了摇头,说:“那叫作结党营私!”
“你们御史台真的是草菅人命!”卫昕立马暴跳如雷,“往高处说,南疆的情态,你们又能知道多少?那些农奴住在臭水坑旁,猪圈一般的家,他们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个个锦衣玉食,天天醉生梦死。玩女人,闻脂粉香气;结权贵,数绫罗绸缎;干坏事,刮民脂民膏!”
“我们想解放农奴,恢复生态,治理环境。”卫昕正色说道,“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就是不合潮流。我的意图很简单,我只是想查清楚那些人都有谁,是谁害得我父亲这般下场!”
宇文泰一本正经,说:“为什么要拒绝与我们家联姻?”
“我根本就不想成亲,父亲尊重我的意思。”卫昕实话实说,“那时候,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宇文泰微微眯起眼,说:“你接近我,到底是何居心?”
卫昕说:“我要报仇!借刀杀人。”
宇文泰说:“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卫昕微微一笑,说:“我要回南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宇文泰眼神柔和,“那你和邵海呢?你对他,是不是同样怀有这种想法?”
卫昕冷淡地说:“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宇文泰引诱道:“如果我帮你查清事情,助你为卫炎申冤。”
“你会留下吗?”宇文泰微微前倾。
“我留下,”卫昕不以为然,“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宇文泰展颜一笑,“很重要。我要你在我身边。”
“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宇文泰笑意晏晏,说道:“嗯。”
“第一,你不能干涉我的人生自由,我要有自己的朋友。”卫昕说,“第二,不要派人监视我。第三,我们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
“第三点,我不能同意。”宇文泰沉思片刻,“我喜欢你,中意你,为什么关系不能再前一步?”
“不能。”卫昕想了想,“我们是同舟共济,不能孟浪。”
他将薄被扔在床榻上。
宇文泰凑过去,与她眼神交汇,卫昕甚至感觉他的气息。
“卫昕,我不只是想和你同舟共济。”卫昕后退一步,宇文泰扶住她的腰,吻着卫昕的脸颊,“我还想和你,同床共枕。”
“不行。我们还有事要谈!”卫昕使劲拨开他的脸,“方才的事情,我还没说完......”
宇文泰吻着她的唇,摆正她的脸,说:“我和你,有正经事要谈。”
宇文泰走过去,把蜡烛吹熄了。
[1]出自宋代 范成大的《大暑舟行含山道中雨骤至霆奔龙挂可骇》
[2]《玄怪录》是唐代传奇小说集,牛僧孺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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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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