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四年,秋晨。
听雪阁内,烛火摇曳,映着沈墨隐苍白而沉静的脸。那几页从萧断书房密室中取出的纸张,摊在桌面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微颤,心潮翻涌。
萧荣的背叛几乎坐实,且与一个名为“紫魅”的神秘代号相关联;十七年前沈府门前的“意外”,线索直指周崇明府上的管事与西域驯马师。这两条信息,任何一条泄露出去,都足以在帝京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巨大的危机感并未让她慌乱,反而激发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她迅速将纸张上的关键内容以密码重新抄录在一张特制的薄绢上,然后将原件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化为一小撮灰烬,被她碾碎散入香炉。
“流云,”她声音低沉却异常平稳,“立刻去找到沈福,让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在天亮前将这绢纱送出去,交给陈掌柜,并传我的话:‘鱼已惊,网将收,速查‘紫魅’及周府腊月初七驯马师详情,所有联络转入静默,非我亲至,勿动’”
“是,小姐!”流云意识到事态严重,不敢多问,接过薄绢贴身藏好,匆匆离去。
沈墨隐独自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萧断明知萧荣有问题却按兵不动,其心思之深,布局之远,令人心惊。自己昨夜的行动,是否早已落入他的眼中?那条密道,他究竟知不知情?萧荣那看似善意的提醒,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动机?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两边是虎视眈眈的猎手。
天色微明,秋日的晨光带着几分惨淡,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府中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仆役清扫庭院的声音隐约可闻。
然而,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却随着晨光悄然弥漫开来。巡逻护卫的频率似乎增加了,脚步声比往日更沉重,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沈墨隐梳洗完毕,换上常服,强迫自己用了些早膳,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需要观察,需要判断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是否与自己昨夜的行动有关。
答案很快揭晓。
辰时刚过,听雪阁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并非寻常仆役,而是身着甲胄的亲兵!紧接着,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赵磐一身戎装,按刀而立,脸色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鹰,身后跟着四名气息彪悍的亲卫。
“夫人,”赵磐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抱拳的动作带着公式化的僵硬,“将军回府,请夫人即刻前往书房一见。”
萧断回来了?!
不是说要三日后才返营吗?为何突然提前回府?而且一回府,就如此兴师动众地“请”自己过去?
沈墨隐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将军归来,妾身自当拜见。容我更衣……”
“不必了!”赵磐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将军已在书房等候,请夫人这就随末将前往。”
这几乎是押解的架势了!
沈墨隐目光扫过赵磐和他身后如临大敌的亲卫,心知昨夜之事必然已经暴露,至少,萧断已经察觉了书房的异常。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挺直脊背,姿态从容地向外走去:“既如此,便请赵侍卫带路吧。”
一路行去,府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仆役们皆垂首屏息,不敢抬眼。通往书房的路上,明哨暗岗比往日多了数倍,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书房院门外,萧荣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是一种失血的灰白,眼神低垂,不敢与沈墨隐对视,那惯常的严谨刻板此刻只剩下惶惑与不安。
沈墨隐心中冷笑,看来,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恐怕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赵磐在书房门口停下,沉声道:“将军,夫人到了。”
“进来。”门内传来萧断的声音,低沉、冷硬,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墨隐推门而入。
书房内,萧断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他依旧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劲装,肩甲上甚至还能看到未曾拂去的露水,显然是彻夜疾驰而归。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山岳,却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砰!”
书房的门在身后被赵磐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
沈墨隐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良久,萧断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依旧冷峻,下颌线条绷紧,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年寒潭,锐利的目光直刺向沈墨隐,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昨夜,有人潜入书房密室,盗走机密卷宗。夫人可知此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沈墨隐,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墨隐迎着他的目光,心知否认已是徒劳。他既然能如此迅速地回来,并直接找上她,必然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或推断。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将军既然已知,又何必多此一问?只是不知,将军口中的‘潜入’、‘盗走’,从何说起?我身为将军夫人,难道连这府中书房,都进不得吗?”
萧断眼中寒光一闪,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挑衅。他向前踏出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进得。但通过密道,趁夜潜入,翻查机密,窃取文书,这也是夫人应有的‘权利’?”
他果然知道密道!沈墨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反将一军:“密道?将军既然知晓密道存在,却仍纵容心怀叵测之人自由出入,甚至窃听军国机密,不知这失察之责,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方向,暗示的自然是萧荣。
萧断瞳孔微缩,脸色更沉:“府中内务,本将军自有分寸,不劳夫人费心。此刻,我在问夫人你!昨夜潜入书房,意欲何为?窃走的卷宗,现在何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但沈墨隐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眼神清亮而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意欲何为?不过是想看看,我这夫君的府邸,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想知道,十七年前那场毁我姊姊一生、折我沈家祥瑞的‘意外’,背后到底站着谁!是想弄明白,我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究竟是皇恩浩荡,还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又一步棋!”
她字字清晰,句句铿锵,将积压在心底的怀疑、愤怒和探究,尽数倾泻而出。她没有提周崇明,没有提“紫魅”,只提沈家旧事,这是她最正当不过的理由,也是她手中最有力的质问。
萧断显然被她这番话震了一下,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他紧紧盯着沈墨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强塞给他的妻子。她不是他想象中的柔弱闺秀,也不是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庸脂俗粉,她的胆识、她的敏锐、她的冷静,都远超他的预料。
“十七年前……”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复杂难明,那冰冷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触及某些久远记忆的晦暗,“那件事,本将军亦在查证。”
“查证?”沈墨隐步步紧逼,“将军查到了什么?查到了您那位‘忠心’的管家萧荣,与神秘代号‘紫魅’暗中往来?还是查到了兵部周侍郎府的管事,在事发前日接触过西域驯马师?!”
她终于抛出了部分底牌!
萧断浑身猛地一震,眼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你……你怎么会知道?!”萧荣与“紫魅”的关联,是他暗中调查的核心机密,除了他和极少数绝对可靠的心腹,绝无外人知晓!还有周府管事与驯马师……这条线索他也有所察觉,但远没有她提及得这般具体!
这一刻,他看向沈墨隐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一个可能的窃密者,而是在看一个……可能拥有着他未知情报和能量的……合作者?或者说,是更加危险的对手?
书房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对撞,变得无比诡异和紧张。两人目光交锋,无声的较量在空气中激烈进行。
沈墨隐知道,她暂时占据了上风。她缓和了语气,但依旧带着疏离的冷意:“将军,我沈墨隐嫁入萧府,并非自愿,但也绝非任人摆布的棋子。我所求不多,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份安稳。将军若要清理门户,肃清内奸,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但若将军执意要将我视为敌人……”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她手中的证据,足以让很多人,包括他萧断,陷入极大的被动。
萧断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女子的价值与危险性。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最初的杀伐之气:
“卷宗,在何处?”
“已化为灰烬。”沈墨隐坦然道,“但该记住的,我都记住了。”
萧断眼神微眯,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最终,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幅北疆舆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
“萧荣之事,我自有处置。周崇明……牵连甚广,非一日可动。至于十七年前……”
他顿了顿,转过身,再次看向沈墨隐,眼神复杂:“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暂时的……休战协议。
沈墨隐知道,今日这场对峙,她险险过关,但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了萧断面前。未来的路,是合作,还是相互提防直至决裂,犹未可知。
“但愿将军,言出必行。”她微微欠身,不再多言,转身,从容地走向书房门口。
在她拉开房门的瞬间,萧断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夫人好手段。”
沈墨隐脚步未停,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清冷而决绝的背影。
门外,阳光刺眼,赵磐和亲卫依旧肃立,萧荣已不见踪影。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一个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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