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四年,深秋。
林薇的到访,像一阵清新却短暂的风,吹散了听雪阁连日来的沉闷,却也带来了外间风雨欲来的讯息。沈墨隐深知,“无名先生”这个身份已如履薄冰,德妃与周崇明一系的暗中窥探,让她必须更加谨慎。
她并未因获得林薇这个意外盟友而盲目乐观。林薇性情率真,其父林文轩虽为吏部侍郎,掌管官员考功,权责不小,但在波谲云诡的帝京政局中,林家能否成为可靠的助力,尚是未知数。更何况,林薇带来的关于朝中有人调查“无名先生”的消息,让她心生警惕,暂时不敢再轻易以笔为剑。
当务之急,是消化那夜从萧断书房取得的成果,并巩固自己在将军府内刚刚建立的、尚不稳定的立足点。
萧断离京前那句“自有处置”言犹在耳。萧荣的“风寒”未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被彻底隔离在其院落中,由赵磐派去的亲兵看守,连每日的饭食都由特定之人送入,严禁任何人探视。这与其说是养病,不如说是囚禁。
沈墨隐让沈福借着协理庶务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接触萧荣往日的心腹,尤其是负责采买、厨房等关键环节的仆役。她需要知道,在萧荣主事期间,将军府与外界,特别是与周府及其关联势力,有无不正常的银钱往来或物资输送。同时,她也让沈福留意,府中是否有其他人与萧荣过往甚密,或有异常举动。
然而,萧荣经营将军府多年,根深蒂固,其心腹口风极紧,沈福的试探进展缓慢。将军府依旧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赵磐的存在,如同最忠诚也最警惕的獒犬,守护着这里,也监视着包括她在内的一切。
这日,沈福带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
“二小姐,老奴今日核对近三个月府中车马使用记录,发现一件怪事。萧荣管家在将军上次离京后,曾以‘探访故友’为由,三次调用过府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且每次都是傍晚出发,深夜方归。记录上的目的地是城东的慈恩寺,但老奴私下问了那日的车夫,是个老实人,他隐约记得,萧管家每次都是在靠近慈恩寺的前一个街口就下了车,步行离开,并未真正进入寺中。”
慈恩寺?前一个街口?沈墨隐立刻铺开帝京坊市图。慈恩寺位于城东清平坊,其前一个街口,通往的是……一片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地,遍布茶楼、酒肆、赌坊,甚至还有一些暗娼馆子。那里绝非萧荣这等身份的管家会去“探访故友”的地方。
“可查到他那三次具体去了何处?”
沈福摇头:“那车夫不敢多问,只送到街口。不过,他提到一个细节,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曾隐约看到萧管家下车后,与一个戴着宽檐斗笠、身形瘦削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似乎递给了萧管家一个小包裹。”
戴着宽檐斗笠、身形瘦削的人……小包裹……
这与她之前在萧断密室卷宗里看到的,关于萧荣与不明身份者秘密接头的记录对上了!地点、方式,都高度吻合!
“紫魅”……会是这个戴斗笠的人吗?
萧荣冒着风险,三次秘密外出,是为了什么?传递消息?接收指令?那个小包裹里,又是什么?
沈墨隐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萧荣背后那条暗线的一角。她需要知道萧荣接头的具体地点,以及那个戴斗笠人的更多特征。
“福伯,想办法,让那个车夫‘偶然’得到一笔意外之财,足够他离开帝京,回老家买几亩地安度晚年的。”沈墨隐声音冷静,“然后,让他‘自愿’地、‘详细地’回忆起那三次接送萧管家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萧管家下车后消失的方向,以及那个戴斗笠人的任何特征,比如身高、走路姿势,甚至身上有无特殊气味。”
沈福心领神会:“老奴明白。只是……此事若让赵侍卫长察觉……”
“无妨,”沈墨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赵磐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将军府的安全和稳定,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不会过度干涉内宅庶务。况且,我们查的是‘抱病’的萧管家,于他而言,或许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她这是在赌,赌萧断对赵磐的绝对控制力,以及赵磐对清除内奸的迫切性。
沈福领命而去。
处理完萧荣这条线,沈墨隐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十七年前的旧案上。周府管事与西域驯马师的线索至关重要,但时隔久远,查证起来极为困难。她之前已让陈掌柜暗中寻访当年可能知情的老人,或是与西域商队有来往的商户,但至今尚无确切消息。
她沉思片刻,铺开信笺,用密码写下一条新的指令,让陈掌柜设法接触当年负责帝京马匹交易管理的市舶司旧人,尤其是永昌十七年前后在职的官吏,查探当年是否有西域驯马师入京的记录,以及其与周府管事的交集是否留有蛛丝马迹。
写完密信,她将其封好,正准备唤流云进来,目光却无意中扫过妆台上那枚林薇来访时遗落下的、造型别致的蝴蝶珠花。林薇……吏部侍郎之女……吏部……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档案,其中是否也包括那些已致仕,甚至已故官员的履历背景记录?虽然核心机密不可能轻易查到,但一些基本的任职、调动时间,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周崇明在永昌十七年时,官职并不算太高,其府上管事的背景,或许并未被刻意掩盖。
通过林薇去查吏部档案,风险极大,且极易将林家拖下水。但……若只是不经意地打听一些已公开的、不甚紧要的旧日人事信息呢?
沈墨隐沉吟良久,最终将那封写好的密信暂时压下。她需要想一个更周全、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来利用林薇这条线。或许,可以通过讨论某本涉及前朝旧案的话本,或是借由评论某位已故官员的诗文字画,来“偶然”地引出相关话题?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翅膀扑棱声。一只通体灰黑、毫不起眼的信鸽,准确地落在了听雪阁窗前的栏杆上,细小的腿上绑着一截芦管。
这是“墨韵斋”陈掌柜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联络方式!
沈墨隐心中一紧,迅速上前取下芦管,抽出里面卷着的细小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是密码写就的惊心动魄:
“落鹰峡军情:胡族佯动,实欲绕道阴山古道,断我军后路。疑有内应泄露布防。周府近日与北地胡商接触频繁,所涉颇巨。‘紫魅’或与宫中有关。风声紧,速断。”
落鹰峡军情危急!内应!周府与胡商!紫魅与宫中有关!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沈墨隐的心上。北疆局势竟已恶化至此!萧断知道吗?他匆匆返回北疆,是否就是为了应对此危局?周崇明竟然胆大包天到与胡商勾结?而那个神秘的“紫魅”,竟然可能牵扯到宫中!
这不再是单纯的朝堂倾轧,而是通敌叛国!而自己那桩婚事,姐姐的处境,沈家的安危,都被卷入了这泼天的阴谋之中!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萧断!但北疆路途遥远,寻常渠道根本来不及。而且,消息来源如何解释?“无名先生”的身份绝不能在此刻暴露。
沈墨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断在军中经营多年,必有紧急通信渠道。赵磐!他一定知道如何以最快速度联系上萧断!
她不再犹豫,拿起那张纸条,起身便向外走去。
“流云,随我去见赵侍卫长!”
这一次,她不能再隐藏在幕后了。必须直面赵磐,利用手中掌握的信息,换取他的信任与合作。这步暗棋,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了。无论赵磐是否早已知情,她都必须赌一把,为了北疆数万将士,也为了她自己和她在意的一切。
听雪阁外,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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