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很短暂——过了寒冬即要入夏。
刚进五月北城，艳阳就炙热，使置身燥热中、等着红灯的那个身着黄衣的外卖小哥，显得莫名虚幻而孤寂。绿灯亮起，男子半秒起步，速度快到反衬旁侧机动道上，那辆一起等灯的迈巴赫，好似困在慢动作中——绿灯已近过半，方迟缓地有了速度。
“苏道，苏道……是苏道！”车内，才堪堪魂归六分的陈知，眼见着黄色衣服即将淡出视线，瞬间右脚归位，并将油门踩踏到底！
一瞬，车子向着那抹亮红，飞速奔了过去。
他和他的尘封在泥土中的情爱枝芽，因为这时隔五年的遇见，破土、新生……
五年前，暮春四月，北城体育馆。
“谢谢谢谢，苏大恩人。你进馆找个位置看比赛，完了别走，我请吃饭。一定不要走啊！”周畅一把接过苏道递过来的服装道具，劈里啪啦扔下一堆话，转身冲向啦啦队集合处。
在这个过程内，苏道双唇开合了至少三次，硬是没插得空隙出了声，只得无奈看着周畅飞奔离去的身影，挪步向体育馆走去。
他左脚刚踏进馆内，便不由抬手揉了揉耳朵——里面的喧嚣直惹得他双耳发痒，就好像对这热烈的气氛过敏似的。
此状的苏道，当即转身向外，径直离开了场馆。
他在出口旁不足五十米的长椅上坐下，摸出手机，打发时间地看起了正在读着的电子书。
……
“苏道！这里！”周畅一眼就望到了等在不远处的同桌。
闻声目光锁定那个高频挥舞双臂，活像只兴奋雨刮器的女生，苏道赶忙站起，迈步快速走了过去。
将要靠近时，他注意到周畅身边站着的人——一米八往上，姿态挺拔，凭着超群的气质硬是将实验中学那红白拼接的“经典款”校服，穿出了高冷帅漫画男主的效果。
到了跟前儿，苏道瞅清了这个低头按手机的男生长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周正。
“这是我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同学，陈知，实验中学的。”周畅张罗着介绍彼此，“喂，陈知，这是我刚提到的，苏道，我的同桌。”
“你好，陈知。”
……
被唤之人循声，抬头，带着惯有的社交微笑，看向苏道。
“！”
砰——！
眼神落定一瞬，陈知只觉——
胃部，翻涌！喉咙，发紧！
那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登时炸裂在他的脑中！
……
呆住的陈知，定格了三人的时空。
时间对于他，仿若渡过了——和眼前之人相伴到老的一辈子，但真正的流逝，在五、六秒后，被独自抽离出来的周畅所接续：“陈知？怎么了？这么看着苏道……难道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神凝打破，陈知回魂。
然而他只是稳住了奔腾在七窍里的汹涌悸动，那“钉在”苏道脸上的目光，仍旧炽热。
“我可配不上做……”苏道被看得着实尴尬，忍不住低了低头，“陈知的兄弟。他可是我们小区业主群里唯一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灌入耳朵的音儿，两秒后，被陈知拼接成了句子。他不由惊喜地问苏道:“你住在知苑？？”
“嗯。”
“这样啊，怪不得看着眼熟，就没忍住一直在想……哪里见过你。”
“哦，我说呢！”心心念念于香锅的周畅，瞬间抛弃掉自个儿刚刚的错愕，“我请苏道吃香锅，那一起吧!”
她和陈知是在离场时碰上的。热络的周畅拉着老同学叙旧，后者不愿和队友们进行输球后的失意者聚餐，就把‘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当借口，从而“借来”了和苏道的相遇。
“好，我来请。就当和邻居正式认识一下。”说话间，陈知扮回了平日的自己。
香锅店里，热气蒸腾。
“对了陈知，你这个篮球飞人为啥不亲自上场反而做起了场外指导？”阶段性满足了胃里馋虫的周畅，终于记起了这个自己一小时前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要……”陈知张开双手，活动了下指关节，“保障我这个全区唯一的NOI苗子，能够敏捷地敲打键盘。”
“啊？”
“怕受伤，尤其手部受伤。”
“哦～呀！”周畅这时才反应过来，“你入选NOI了啊！是准备被保送吗？”
“嗯，试试水平。”
“他铁定拿金牌，你都不知道这人的智商有多高。”周畅侧头向苏道感叹到。
鏖战高考的学子们，谁能不知道夺得NOI金牌的难度与珍贵。于是，苏道听者有心地将陈知在其心中的定位，由“学霸”升级到了“天才学神”。
陈知看了看对面已经放下筷子的男生，问:“苏道，你名字是哪个‘dao’？”
“道路的道。”
“我住六号楼三单元，你呢？”
“十八号楼三单元。”
“你……初中在哪上的？”
“我高中才来北城，之前在南县。”
……
一向和八卦绝缘的陈知，却端着娱乐记者采访当下爆火艺人的架势，热络且“孜孜不倦”地主导着他与苏道之间的一问一答，直到周畅插话：“我和苏道特有缘，他转学来第一天就是我同桌，到现在还是！”
“……”
空气静了一瞬。
陈知瞥她一眼，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
过了晌午，两个男生左右护法似的和拎着两个800ML打包盒的周畅，一起走出了饭店。
“苏道，你还回学校吗？”
“不了，直接回家。”
如此这般倒是称了陈知的心，“那苏道和我一起坐二号线回去，周畅你呢，公交？”
“走路，消食儿。”周畅举了举手中的两个打包盒，“如果不是我海量进食，得拎仨盒！”
“成，那你注意安全，”陈知转身对着苏道，“走吧。”
“哦，好。周畅，拜拜。”
地铁口距离香锅店不到百米，他们迈着长腿并排走着，还没聊上几句，就来到了站台。
“呼～～～！叮咣～！”地铁停住，陈知在前，苏道跟着，两人进入车厢，驶向了共同的目的地。
再过一日，来到了新的一周。
周二清晨，陈知一如既往地骑车去校。和平日不同的是，他特意走了小区北门——苏道家靠近的出入口。
距离上周六至今，尽管俩人卧室的直线距离还不够绕学校操场一圈，但他仍没有一次由巧遇见到过苏道。
加上的微信，也静趴在——“哦，好的。”
那日的地铁上，陈知和苏道被人群挤散，没能坐在一起。
于是他果断放弃座位，站起身来走到苏道面前，抬手拽着脑袋旁边的拉环，站定，“我吃得有点多，站着消消食儿。”
“哦。”虽然整顿饭就没见陈知动过几次筷子，但苏道却没有拆穿他的想法，丝毫没有。
纵然初次见面的陈知一直用着满分的熟络姿态对待他，就好像俩人是拥有十年深厚友谊的好哥们似的。可他对陈知感觉，却始终围绕着两个字——遥远。
俩人就这般—— 一个少年站着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另一个坐着垂首“假意”小寐的少年，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
快到站时，陈知按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怼到慢慢“醒来”的苏道眼前：“扫扫，加我。”
……
陈知：1369305****，我的号，你拨打一下。
苏道：哦，好的。
特意饶了道，陈知依旧独行。
骑行在路上，他怎么都觉得心里缺了点啥——有种怅然的空虚感。
虽说从确定自己以来，他也对那么几个长得投眼缘的男生，有过或多或少的好感，但这些感觉，在过了“眼前一亮”后，都被证明单纯是自己对美的欣赏罢了。就如，一人在大街上看到个悦目的异/同/性，会忍不住扭头多瞅两眼，再发自内心地赞叹两句，一样。
但苏道真的是不一样了，已然两三天，陈知不仅没有过了“眼前一亮”的劲儿，反而在醒着的时候，会将苏道的模样——那杏圆双眸下的卧蝉、那红润上唇处的唇珠……时不时在脑海中描述一番。
由周六的惊鸿一遇，到这几日的朝朝暮暮，陈知确定——自己对苏道一见钟情，动了心。
被陈知惦记着的苏道，经常坐公交上学，毕竟家门口就是站牌，一路车直达学校，很是方便。
这天在陈知骑车往小区北门转悠的时候，苏道已坐上公交车，并早早到了学校。
“嗨～！苏道，早啊！”刚进校门的苏道就碰上了周畅。
她乐颠颠小跑几步，和同桌走了个并排，“快五一了，你打算去哪玩？”
“应该不会去哪儿，除了过年，北城的节假日，能玩儿的地儿都是人。”
“也是～不过我们都高二了，到了高三，可啥子都得让给学习了。”
周畅将昨晚和发小聊天中的感慨——牢骚今日学习之累及将来之年的残酷，带到了此时此刻此人的面前。
“嗨，如果咱们也能像陈知那样，被上天恩赐于超凡的大脑，该多好啊！”
“……”
关于这个话题，数学瘸子苏道只能默默表示认同。
“趁着有假期，我们一起去环球吧！”周畅对同桌展望即将到来的五一，“到时再叫上些人，团体购票更便宜。”
“……”她的同桌没接话。
“太好了，想到能玩，我都不觉得今天师太的作文课难熬了。”
被周畅“钦定”为难熬的作文课，恰恰是苏道最觉轻松的课。
于是她的同桌接过了话：“你好好听曲老师讲写作，其实很有意思的。”
“全班，不，全校，大概率也就是你觉得写作有意思了。”
伴着周畅哀怨眼神，他俩结束对话，走进教室，开启了又一个对苏道来说，“文里生、数中灭”的学习日。
正午过后，午饭时间结束。
饱饭归来的周畅，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对已在自己座位上的同桌激动地说：
“我想到了一个对你来说特合适的同伴——陈知！你俩有‘过饭’的交情，而且一个小区。怎样？？”
“……我和陈知不熟儿的。”苏道发自肺腑地实话实说。
“没事儿，再见就成熟人了。”周畅话音一转，“而且我觉得，陈知对你有种我等他的老同学……没体会过的亲切感。”
“……”
同桌这句如若“过来人”的解读，使苏道这个“新人”发自肺腑地不知道要说啥了。
周畅是实打实的行动派，这天下了夜自习前脚进家，后脚就找来手机——
“喂，周畅。”正在电脑前撸码的陈知，挺快接起了电话。
“陈知，五一有安排吗？哦，你有苏道的联系方式吗？”
‘这逻辑，简直混乱’，如果周畅问题中没有出现“苏道”，陈知肯定当下扔下一句——“你想清楚了再问”。
“五一还没安排。我有苏道的联系方式。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约上你，五一一起去环球。”
“这个安排……”陈知只关心自己在意的，“和苏道有什么关系？”
“苏道也去……”
“他确定去？”
“……确定啊。”
“成，我去。过会儿我联系苏道。”
“啊？哦，你联系他吧……”
“那好，咱们回见。”陈知趁着周畅停顿之时，果断又不失客套地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见识到说话透出急切的学神，周畅不由恍惚：“这是……陈知？？”
要不说学神陈知是被天使吻过大脑门的宠儿——
他正在寻着万无一失必能约见到苏道的方式方法呢！
稍稍稳定下自己的情绪，他拨通了苏道的电话。
“喂，陈知？”
“怎么还问上了，没存上我的号？”
“不是。就……比较惊讶你给我电话。”
“成，那这次就惊讶吧，以后不会就行。”
“……”
“周畅让我和你联系，约下五一去环球。咱俩到时一起过去吧。”
“你答应去了？”
“是啊，你不是也去吗。”
“……”苏道实在没有勇气拆同桌的“台”，只得——“嗯，我也去。”
“这就成了！那我们保持联系？”
“好，保持联系。”
“……不早了，挂了？”
“挂了，拜拜陈知。”
“再见，苏道。”
挂断电话的苏道，对陈知的主动来电仍有些如梦似幻之恍惚感。
毕竟在北城这两年间，“陈知”这个名字总是裹挟着各种话题被反复提及——
“咱们小区的陈知拿了谷歌编程赛中国区冠军呢～”
“陈知CMO竞赛一等奖，还是临时替补参赛就拿下的。”
……
而今，这个活在话题中心的天才少年竟与自己有了交集，还要“保持联系”。
这让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苏道心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那边的陈知呢，则是盯着手机发怔……
直到屏幕上的字渐渐模糊，才缓缓将手机搁在桌上。
他整个人陷进椅背，仰头望着方寸大小的天花板。
“苏道和周畅同班，学文的……”他低声嘀咕，“文科生……”
渴望和苏道建立亲密联系的陈知，只觉自己到此过往的所有难题，都栽在苏道这儿了。
……
BUT！
学神终究是擅长“解题”的。
待陈知脖子僵硬到不得不脱离一直思考的姿势时，“种子计划”，已初步形成于他的脑中——
他需要备好沃土，在苏道心里埋下一颗名为“亲昵与爱意”的种子，让它顺着两人交织的因果，自然生长。
可这颗种子，该如何埋下？
交谈？偶遇？陪伴？独处？还是恰到好处的援手？
……
陈知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强大的思维正推演、构想着——
他和苏道未来可能经历的每一个场景。
……
“得嘞～睡觉去。”
在墙上时钟显示在“11：30”时，陈知“展望”完毕，起身洗漱去了。
种子计划，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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