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行脸色依旧冷峻，仿佛刚刚那股惊人的气势只是微风拂过。
老祖突地仰天长笑，笑声震得议事厅的梁木都微微颤抖，笑声渐止，他看向司空夜行，带着几分戏谑道：“臭小子，关你百年修出这般脾性，若非这两仪峰结界厚实，只怕要被你拆成平地，尊师重道全被你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虽严厉，语气却透着纵容和欢喜，手指微动，旁侧的椅子闪现至身后，他重新坐定，端起桌上茶盏轻抿，目光悠然，仿佛方才的震动从未发生过。
司空夜行淡淡冷哼一声。
林长乐总觉得前前后后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是什么？未及细想，随即忍不住轻咳一声，一口血自唇角渗出，她急忙掩嘴，血色染红指间。
老祖瞥她眼，手中忽的多出瓶药，随手扔过去，司空夜行一把接住。
“给她服下，能暂时压制。”老祖道，又有些意味深长，“以凡人之躯硬闯，也不知是归于胆大还是自信。”
司空夜行倒出一颗丹药，林长乐抖着手要去接，药丸已递到她唇边直接塞了下去，冰凉的药丸暖意的指尖，司空夜行并未多言，又顺手用袖口为她拭去唇边的血迹。
林长乐微怔，只觉耳根有些热……
对面的司空千羽看着眼前一切，内心莫名复杂。
老祖这时又朝千羽抬抬下鄂，对司空夜行道：“你出来得正好，今日是千羽大喜之日。”
司空夜行这才打量起两人那身大红喜服。
被他的目光扫过，司空千羽忍不住心头一颤，竟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
司空夜行目光不带一丝波澜，淡淡问他：“你是真心的？”
司空千羽语气不自然道：“这是千羽的责任。”
司空夜行听罢，直言道：“那便是不情愿。”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司空千羽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应答。
司空夜行转向老祖，“司空家何必为难一个凡人小孩？”
老祖的目光已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道：“两族盟契哪怕是为师也不能轻易废弃，更何况，仙门世家盘根错节，如今南麓局势危机四伏，最忌士族间猜忌离心。”
司空夜行静静地听完，眉头微锁，直视着老祖道：“师尊，有话直说。”
老祖轻笑一声，若有所指，“这盟契并非千羽不可，你也是司空家的嫡子。”
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沉默让空气愈发压抑，林长乐见司空夜行半晌不应，心中一紧，呼吸凝滞，她偏头望向司空千羽，正与其眼神相撞。
司空千羽收到示意，醍醐灌顶，竟豁然顿悟什么，猛然起身，语气诚恳道：“长乐即无意，千羽自不会强人所难。”
老祖略显玩味地道：“阿行？”
司空夜行神色微动，目光不由凝在林长乐身上。
对方那带着深邃与难以捉摸的目光，令林长乐心虚不已，但她强忍着内心的忐忑，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缓缓站起身，伸手拽住司空夜行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轻声可怜唤道：“仙师哥哥……”
这软糯的一声‘哥哥’让司空夜行目光微微一动，淡淡问道：“你不愿？”
林长乐轻轻点头嗯一声，又坚定补充道：“不喜欢。”
司空夜行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终是朝老祖一拱手。
林长乐最终是被司空夜行抱回房的，她不免有些尴尬，低声道：“我能走……”
司空夜行神情依旧冷淡，只嫌弃道：“太慢。”
林长乐抬头，望着司空夜行冷峻而坚毅的下颌线，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微妙的情绪。他们刚才拜了天地，拜了老祖，敬了长辈茶，老祖也答应会解决应天皇权之争。
一切如她所愿，可终究她还是利用了司空夜行……
她带着丝愧意轻声道：“哥哥，谢谢你。”
司空夜行淡淡嗯了声，进屋将她放在床上，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覆在林长乐的额头，源源不断的暖意涌入，将她心头的喧嚣与疲惫一点点驱散。
林长乐心绪终是放松，逐渐坠入沉沉睡意中。
司空夜行看了眼床上人，伸手五指一抓，无数黑丝被强行从林长乐体内抽离而出，渗入他掌中。
夜色如墨，司空夜行漫步于府内，穿过熟悉的长廊，心中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表。他缓步来到老祖所在的小院，推门而入，见老祖正悠然自得地小酌。
老祖见他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再不来，为师这酒都快喝完了。”
司空夜行走近，缓缓坐下。
老祖为他倒满一杯酒，推至他面前，含笑道：“尽管问吧。”
司空夜行接过酒，眼神平静而深邃，“师尊知道我想问什么。”
老祖闻言哈哈一笑，目中满是洞悉，“因为他两人都不情愿，为师我心善，用这最妥善的解决方法。”
“师尊，我跟随你十七年。”司空夜行静静地注视着老祖，目光仿佛穿透一切，老祖干咳一声，继续道：“为师只是觉得如此胆大包天的丫头此生被折翼困于此，实在可惜。”
司空夜行依旧神色平静，冷声道：“师尊，这些尚不足以让你留她一命，还派人监视她数年。”
老祖微微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苍老悠长，带着些许感慨：“关你百年，阿行，你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了。”他缓缓起身，双手负后，目光透过夜空望向那轮明月，似回望着什么遥远而悠长的岁月，“跟我来。”
二人脚步轻快如浮云，几个踏步便已身在祭祀天柱前。
天柱巍然直插苍穹，冷月洒下清辉，映照着二人飞掠而上的身影，霎时仿佛将他们裹入云海之中。
两人落在山间外凸的大石上，老祖带着他穿过虚无阵法进入山洞，洞中幽暗，石壁上浮现出光芒璀璨的禁制法阵，阵符旋转，光芒掠过之后，石壁后开出另一个洞口。
司空夜行心中略惊，以师尊道圣修为，竟需手诀开阵，便说明此地禁制强于师尊的神识。
最后一道石壁上浮现出层层深邃莫测的符纹，老祖咬破指尖，屈指为符，以血为咒，一道繁复的血符悄然划过法阵中央，符阵缓缓开解，禁制消散。
两人终于抵达宽阔的石室，刚踏步而入，一股极具压迫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连司空夜行都不禁屏住呼吸开启护灵。
抬眼望去，石室正中插着柄乌黑巨剑，那剑通体乌光隐隐，沉如磐石，剑身四周的符纹透出肃杀气息，原来那威压来自于这柄剑。
“这是？”
老祖目光幽远，道：“你可察觉出此剑之威不同于常？”
司空夜行凝神感受片刻，沉声道：“灵压甚强。”
老祖点头，“因为这并非灵力，而是仙力。”
司空夜行表面依旧镇定，心中已是掀起波澜。
老祖望向长剑，声音中透着一丝敬畏：“此为‘苍穹剑’，乃女帝所铸之剑。”
司空夜行不解，“古籍记载，女帝佩剑乃是‘碧空长歌’。”
老祖摇头，“女帝何须用剑，即便她的佩剑碧空长歌，世人也从未见她拨过剑，而这柄苍穹，是她最后锻铸的法器。”
司空夜行沉思问道：“此剑为何在云霄宗？”
老祖眼神一凝，郑重道：“因为司空一族本是护剑者。”
这话让惯来沉静如水的司空夜行也神情显露惊讶。
“昔日，女帝开启人兽两界通道，引灵入凡，渡化众生求仙问道，其门下八姓天娇弟子辅佐女帝建立如今的修真界，故这八大家族被世人称为八尊世家，然这八尊之外，其是还有一世家无人知晓，那便是女帝的暗卫。”
司空夜行微微动容，肯定道：“是我司空家？！”
老祖微微颔首，继续道：“三千年前，女帝忽然将凤归和聚灵盏交由我族，命我司空全族迁居此山。”
没想到凤归和聚灵盏竟也是女帝所托。
司空夜行眉宇间露出疑惑：“她预感到大劫将至？”
老祖眉头微蹙，缓缓抚须：“女帝斩杀吞天后不久，八尊世家中守卫两界口的吴家一夜被屠，千人道门大世家，顷刻间覆灭，而女帝也在三年后陨落。”
司空夜行问道：“何人能屠吴家？”
老祖摇头，低低叹息：“先祖留下的记载寥寥，唯有‘毫无挣扎’，‘无一幸存’八字，吴家之事至今成谜。”
司空夜行不解，“这些与林长乐何关？”
老祖目光深邃：“当年为师根本无法在东燕君家这样的符阵大家眼皮下长久隔绝你与三阴之阵的气息，所以，只得引这天柱的守护仙力布施结界，自然留下了两阵间的相交空门，可这空门，连为师都无法感知到。”
原来这才是百年来他们不曾来看他一眼的原因，司空夜行心头一时滋味难辩。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并非凤归之故？”
“当年你娘郁郁寡欢，缠绵病塌，你爹曾偷偷带着你娘入林想瞧你一眼，可他们在林中穿梭数次也无法入阵，那时，你娘也带着凤归。”
老祖拍拍他肩，“这丫头身上透着古怪，你先留在身边。”
司空夜行神情深邃，淡淡嗯了声。
老祖目光又转向那柄剑，“司空家数千年来几度险境，可族中天娇至今无人能拔动此剑，阿行，你去试试。若拔不出，这洞中阵法会抹去你关于此剑的记忆。”
乌黑的剑身静立在阵法之中，周围的符纹流光溢彩，司空夜行的心神早被它牵引，不再多言，抬脚向那神剑走去，只觉距离越近，灵压越发沉重，仿佛数座无形的山岳压在身上，这股气息的逼人程度，恐怕道王以下难以靠近，然而越是接近，司空夜行心中生出股莫名的共鸣感也愈加强烈，他终于站定在剑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上剑柄，凝气于手，掌力沉如山岳，一把握住，猛然向上发力拨动。
刹那间，璀璨的琉璃光芒自剑下阵法中升腾而起，照亮整个石室，如雾似烟，顺着他的手臂盘旋而上，气流涌动，剑身微微颤动。
老祖目光难掩惊喜，又神色复杂。
司空夜行深吸口气，将灵力尽数灌注在手臂上，全力一拔，符光层叠间那巨剑呲的一声脱离阵台，乌光闪烁，一道摄人心魄的寒意散发而出，透着深邃古老的仙力，
老祖目光炯炯，道：“将它融和你的本命剑。”
司空夜行抬手在指尖轻轻一划，鲜血渗出，他凝聚灵气，将鲜血化为符印按在剑身之上，血痕一触及剑身，便被吸纳消失，随即剑身光芒一闪，从剑内凝聚出一本书册，书页上显出几个古朴大字‘苍穹十三式’。
连老祖也难掩震惊，轻声道：“竟还有剑谱。”
剑谱和剑化作光芒，瞬间飞入司空夜行神识，洞内法阵光芒也慢慢暗淡下来，周围的仙力逐渐平息，最终隐匿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司空夜行却依旧感受到仙力微微震动，疑惑道：“天柱之中，还有他物？”
老祖摇头道：“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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