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桐踏出厅门时，檐下的灯笼已在夜风中摇曳，宾客散尽的庭院显得格外空寂。关将军盛怒之下早已拂袖而去，书房那扇雕花木门紧闭至今，连一丝灯火也未透出。
关夫人责备的话语如秋雨般绵密，关桐始终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阴影。她不时偷眼瞥向静立一旁的苏珏，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
苏珏却只噙着抹浅笑，待关夫人气息稍平，才温声开口：“夫人且消消气。方才进阿桐屋里时，她便同我说知错了，只是脸皮薄不知如何开口。我带了盒点心给她，这孩子吃着点心，心结也就解开了。”她眼波流转，轻轻碰了碰关桐的袖角，“现下定是急着去给将军赔罪呢。不如让我陪她走这一趟？待父女和好，您再训导不迟。”最后那句“是吧，阿桐”说得意味深长。
关桐暗地里咬牙，趁母亲不注意狠狠剜了苏珏一眼，才细声细气道：“娘亲教训的是。女儿这就去给爹爹认错，去迟了怕他更恼……”她声音越说越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关夫人望着女儿无奈摇头：“你要有阿珏半分稳重，我也不至……”话未说完又叹，“去吧。记得到花厅来，阿音她们都候着呢。”
“女儿省得。”
话音未落，关桐已拽着苏珏疾步而出。裙裾翻飞间，倒像真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似的。关夫人望着女儿仓皇的背影，摇头失笑，眼角细纹里盛满宠溺。
穿过几重月洞门，书房所在的松涛院已近在眼前。忽见一道魁梧身影自院中踱出，关桐猛地刹住脚步。
“黄叔叔！”待看清来人，她杏眸倏亮，“您怎会在渊城？”
黄岩抚掌大笑：“几年不见，你这丫头还是这般冒失。”他打量着关桐绯红的双颊，“原想着渊城淑媛如云，总能熏陶出几分娴静，倒是我多虑了。”
关桐赧然低头，发间珠钗随动作轻晃。
“我今日方到渊城，正赶上将军寿辰。”黄岩笑意渐敛，“方才去书房叙话，见将军眉间郁色未消。你这是……”他故意拖长声调，“要往刀尖上撞？”
“我哪敢！”关桐急得跺脚，忽又神色骤变，“您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是……赫城出事了？”
“糊涂！”黄岩屈指轻敲她额头，“赫城若有事，我还能在此说笑？是调令下来了。往后你我见面的日子长着呢，详情容后再叙。”
关桐却扯住他衣袖：“小溪可一同来了？”眸中期待如星火闪烁。
黄岩笑意微僵，转瞬又恢复如常：“那丫头嫌渊城湿气重，留在赫城了。”
“也是……”关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苏珏的袖口，“她素来畏寒。”忽又展颜，“那我先去找我爹了。”
待两人身影没入月门，黄岩面上笑容如潮水般褪去。他凝视着关桐离去的方向，眉间沟壑里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时苏珏忽然回首，锐利目光如利箭穿透夜色。黄岩心头剧震，仓促间堆起笑容颔首致意。待转身时，所有伪装尽数崩塌，唯余担忧与犹疑。
因为是关将军的书房，苏珏不便靠近，便倚在附近凉亭的栏杆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静静等待。
不多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关桐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来，眉间的郁色已然消散，唇角甚至微微上扬，显然与关将军的谈话颇为顺利。
苏珏抬眸看她，唇角微扬：“解决了？”
关桐点头，长舒一口气：“虽然又被训了一顿，但好歹没禁我的足，看来是消气了。”她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苏珏轻笑：“那走吧，花厅里可还有不少人等着你呢。”
关桐闻言，肩膀一垮，哀叹一声，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自嘲道：“走吧走吧，谁让我总爱给自己找麻烦呢。”
苏珏但笑不语，两人并肩而行。待走出关将军的院子，苏珏才似不经意般开口：“方才那位，似乎与你很熟？”
“你说黄叔叔？”关桐眉眼舒展，语气亲昵，“他是我爹的副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熟稔。”
苏珏微微挑眉：“这么说，他追随关将军多年？”
“是啊，从我记事起，他就常来府上议事。”关桐回忆道，眼中泛起几分怀念，“我娘说，黄叔叔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爹一命，所以他们虽是上下级，却更像生死之交。只是后来我爹调来渊城，黄叔叔留守赫城，才少了往来。不过，我每月仍会给他女儿写信，她也总会回我。”
“就是你说的那个小溪？”
关桐点头，神色忽而黯淡几分：“小溪命苦，她娘生她时难产去世，她自己也体弱多病，黄叔叔待她如珠如宝，格外疼惜。”
苏珏沉默下来。
她本不该多问，只是黄岩最后看向关桐的眼神，让她隐隐觉得异样。可转念一想，即便黄岩真有什么隐情，也与她的计划无关。她只需完成最后一项任务，拿到回去的方法，届时，这里的一切都将与她再无瓜葛。
只是……
她侧眸看向身旁仍在絮絮叨叨的关桐，眸光微敛，终究没再言语。
一路行至花厅，唯有关桐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苏珏只是偶尔应和一两句，若换作旁人，早该察觉她心不在焉。偏生关桐在察言观色上一向迟钝，竟丝毫未觉异样。
甫入花厅，杜音几人便迎了上来。
杜音将关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这才长舒一口气：“看你这样子，想必是无碍了。先前那阵仗着实吓人，我还担心关将军要动家法，一直等到现在。”
关桐亲昵地挽住杜音的手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知道你们挂心，这不刚跟我爹赔完罪就赶来了？”
裴玲玲顺势挽住她另一侧手臂，眨着好奇的眼睛：“关姐姐，关将军为何发那么大火？我先前也偷溜出去过，我爹知晓后也不过说两句罢了。”
关桐抬手轻敲她额头：“小机灵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她故意拖长声调，“我若说了，岂不是自投罗网，让你日后拿捏我的把柄？”
裴玲玲捂着额头，腮帮子鼓得圆圆：“这不公平！你都告诉苏姐姐了！我、我这也是关心你呀！”
“阿珏是自己猜着的。”关桐挑眉笑道，“你若也能猜中三分，我便将余下的告诉你。”
裴玲玲闻言，立刻向苏珏投去求助的目光。苏珏只是浅笑着摇头。
“罢了罢了！”裴玲玲泄气地跺脚，“我哪有苏姐姐聪慧，不问便是！小气！”
杜音忍俊不禁，轻抚裴玲玲发顶：“都要及笄的人了，该学着稳重些。可别学你关姐姐，她那些事知道多了，怕你也要变成第二个混世魔王，到时候我们可都要头疼了。”说着，与苏珏、谢晨念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哇！”关桐作势要捏杜音的脸，“竟敢编排我！”
素手方伸，却被苏珏轻轻拉住。关桐疑惑回首，只见苏珏眸光微转，示意她看向庭院。
梨树下，一道身影茕茕独立。月光透过花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人静默伫立，神色晦暗难明。
关桐与苏珏对视一眼，终是收回手，朝李筱绡走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筱绡微微侧过脸，避开关桐直白的目光，指节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我在等你。”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硬的克制。
“等我？”
李筱绡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来：“我先前随关将军出现在大厅后，将军随后就当众斥责你。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她顿了顿，喉间微微滚动，“我起初不明白，直到你离开后才想通——你以为是我向将军告密？”
关桐眉头紧蹙：“难道不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
“关桐！”李筱绡突然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向前一步，绣鞋碾过满地落花，“是，这些年我处处与你作对。但你可曾见我行过半点阴私之事？”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我李筱绡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这等宵小行径，我不屑为之！”
话音未落，她已拂袖欲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香。
“等等！”关桐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触手的肌肤冰凉，让她想起冬日的溪水。
李筱绡停住了脚步，转过头。
“真不是你？”
李筱绡驻足回首，目光缓缓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刃，烫得关桐慌忙松手。
“抱歉。”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冷哼。
还剩三章存稿，且行且珍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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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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