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忆起谢瑶曾提及,那个小厮是在带回秦霜时被秦毅年一并带回府的。如此说来,秦霜与那小厮有所关联倒也不足为奇。她想起在白云寺时,秦霜曾向她透露过:五岁那年,母亲曾带她离开秦府,直到七岁才被带回。而就在同一年,她的母亲死于秦潇之手,自己也被迫吞下蛊虫。思及此处,苏珏隐约觉得当年之事必定另有隐情,否则秦毅年怎会平白无故带回那个小厮?
“能否……与我说说你被带回那年发生的事?”苏珏斟酌着开口。
秦霜早已打定主意对苏珏知无不言,闻言便娓娓道来:“五岁那年,母亲带我回了她的娘家——天谷。那是个被群山环抱的世外桃源,位于祁渊、白玉、安腾三国与西域银白部落的交界处。入谷需穿过一片密林,在飞瀑之后藏着入口。高耸入云的山峰形成天然屏障,让那里与世隔绝。”她的声音忽然染上几分暖意,“那两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你问的那个小厮叫和洛,是我姨母之子,长我一岁。那时我们形影不离,整日在谷中嬉戏……”
话音渐低,秦霜想起昔日那个如雄鹰般自由的少年,再看如今沉默寡言的和洛,喉间不由泛起苦涩。
她眨了眨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七岁那年,不知秦潇如何寻到了天谷。起初他孤身一人入谷,众人本欲将其擒获,母亲却当众道破他夫君的身份。因着母亲的身份,众人便未加阻拦。”秦霜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他在谷中住了十日,第十日……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日,母亲突然拉着和洛奔向我,要他带我逃离天谷。远处传来阵阵呼喊,我还未来得及问清缘由,就被和洛拽着往外跑……”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可两个孩子能跑多远?很快我们就在谷口撞见了秦毅年。他命人带走和洛,亲自拖着我往谷中走去……”
苏珏看着秦霜剧烈颤抖的身躯,已然预见到接下来的惨剧。
“越往里走,尸体越多……那些熟悉的面孔让我再难迈步,秦毅年却硬拖着我前行。最后……最后我看到……”秦霜的呼吸变得急促,“秦潇持剑指着母亲,她手中似乎握着什么……秦毅年竟笑着对我说‘看,你爹要杀你娘了’。然后我就看到他们都转头看到了我,但是秦潇还是在我面前杀了我娘,夺走了她手中的东西。我在看到那一幕之后也晕了过去。我醒来之后在一个院子里被关了三日,然后秦潇拿着一只恶心的虫子让我吃下去,我不肯吃,他直接塞进了我的嘴里。”
秦霜说着突然捂着嘴干呕了一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苏珏立即上前,轻抚她的背脊。她没有说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而是蹲下身,直视秦霜泪眼朦胧的双眸:“我向你保证,秦潇必将付出代价。”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这句话仿佛击碎了秦霜多年筑起的心墙。泪水决堤而下——从被带回那天起,她不是没想过轻生。但秦潇以和洛性命相胁,逼她苟活。后来她想通了:凭什么受害者要死去,而加害者却能逍遥?她定要活着,亲眼看着秦潇伏诛。如今,这个愿望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接过苏珏递来的帕子,秦霜拭去泪水:“回来后第三个月,我才再见和洛。那时他已判若两人……我原以为他会恨我,毕竟若非因为我们母女……”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可他说,错的是那些屠戮天谷的刽子手。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甘心留在秦府,直到前些时日你设的那场戏……才让我知道,秦毅年待他,远不止是个小厮那么简单。”
说到此处,秦霜眼中燃起滔天怒火,那目光似要将所见之物尽数焚毁。
苏珏缓缓起身,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能让和洛甘愿忍受屈辱在秦府蛰伏多年,或许与秦霜当初选择活下来的原因如出一辙:秦毅年以秦霜为要挟。
秦霜当年为了和洛而活,是出于愧疚与责任;可她或许从未想过,那个仅相处两年的表哥,竟也愿意为她付出同样的代价。
苏珏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口。一来,这终究只是推测,未必属实;二来,她不愿秦霜因此背负更深的愧疚。
她重新坐下,目光沉静地望向秦霜:“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和洛一面?我有些话想问他。”
秦霜并不意外。早在苏珏提起和洛时,她便隐约猜到她的意图。她略一思索,点头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安排你们见面。”
苏珏微微颔首:“最好在安平郡主回府之前。”
秦霜沉默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应下:“我会尽快。”
苏珏想见和洛,不仅仅是为了寻求助力。在听秦霜讲述天谷之事时,她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秦潇屠戮整个天谷,绝非仅仅为了杀人灭口,而是另有所图。或许,和洛知道些什么。
苏珏与秦霜又叙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当她从秦霜的院落拐向侧门时,一道身影恰好经过,目光落在她转瞬即逝的背影上。
秦毅白驻足,眉头微蹙,问身旁的丫鬟:“那是何人?”
丫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三少爷,应是苏府的小姐,今日二小姐邀她入府做客。”
“稀奇,”秦毅白眉梢轻挑,“二妹妹竟也有交好的闺秀了?”
丫鬟垂首噤声,不敢多言。这位三少爷今日方才回府,却已在来此之前,将寿宴上出过差错的下人尽数揪出。那些人被带去了何处,她不得而知,但她清楚——自己此生,怕是再无缘得见。
当秦毅白踏入秦霜的院落时,见她正倚着门框出神。少女秀眉微蹙,眸中似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二妹妹这是为何事烦忧?”
秦霜闻声回神,见是秦毅白,眼中顿时漾开惊喜,快步走下台阶:“三哥何时回来的?”
秦毅白在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伸手虚扶:“当心些……今日刚回。”
秦霜站稳后,朝他伸出手,眉眼弯弯地瞧着他。
秦毅白无奈,轻轻拍了下她的掌心:“急什么?我何时空手回来过?这次从赫城带回几本孤本,保准是你没见过的。”
“多谢三哥。”
见她眸中笑意真切,秦毅白也不由莞尔。与秦霜相处多年,他自然辨得出——她此刻的欢喜,半分不作假。
秦毅白是秦霜在秦府中唯一的温暖。五岁离府时,她对往事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这个哥哥常出现在她们院外,似乎也曾与她说过话。但真正与他亲近,是在她被带回秦府的半年后。
那年秦毅白十三岁,虽是府中不受宠的庶子,却凭着自己的本事在秦府站稳了脚跟,无人敢轻慢。而刚被带回的秦霜,则被秦潇囚禁在院中,禁止任何人探望。起初确实如此,直到半年后——不知秦毅白用了什么方法,竟能亲自为她送来一日三餐,从未间断。
那时的秦霜憎恶秦府所有人,对秦毅白也冷若冰霜。可这个哥哥却有着耗不尽的耐心,即便她不理不睬,仍日日与她说话。他提起她娘亲,说起她在秦府的往事,那些模糊的记忆在他口中渐渐鲜活起来。原来记忆中永远愁眉不展的母亲也曾展露笑颜,那些可怕的嫡出兄姐,因着秦毅白私下与她说的那些顽皮话,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了。
不知从何时起,秦霜开始回应他的话。她只记得第一次唤“三哥”,是他从外头带回几本杂记那日。自那以后,秦毅白隔三差五便给她带书,搜罗各种新奇玩意。只是没过几年,见面的次数便少了——他开始频繁外出,每次总要两三个月。但每次归来,必定第一时间来看她,从不空手。
她曾问:“三哥为何待我这般好?”
秦毅白只是笑:“我在还你们借给我的光。”
秦霜不甚明白,却隐约猜到:许是幼时受过她母亲恩惠,如今便将这份情,一点一滴还给了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秦府里,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像一束穿破阴霾的光。
秦毅白望着秦霜的笑靥,连日奔波的疲惫顿时消散无踪。他忽然想起方才那道离去的倩影,含笑问道:“方才见一位姑娘从你院里出去,听说是苏家的小姐?你何时与苏家走得这般近了?”
秦霜闻言神色未变,只浅浅一笑:“倒也说不上亲近。只是先前白云寺一事,是她送我回府的。今日特意请她过府,就是想当面道谢。”她眼睫微垂,声音轻了几分,“你也知道的,我要出门不易,只能邀她前来。幸而她体谅,愿意走这一趟。”
那话语里藏着的落寞让秦毅白心头一紧。他抬手轻抚她低垂的发顶,温声道:“别担心。这次差事办得妥当,我正好借机向父亲求个情,让他放宽对你的管束。”
秦霜蓦然抬首,眸中迸发的光彩让人心疼:“当真?”可转瞬又摇头,“还是罢了……我怕父亲迁怒于你,反倒辜负了你这些时日的辛苦。”
这番体贴让秦毅白心头一暖。他唇角微扬:“不必顾虑。如今父亲能倚重的只剩我了,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我。”
这句话像一柄利刃,猝不及防刺进秦霜心口。她突然意识到——如今为秦潇办事的,不正是眼前的三哥么?若真要扳倒秦潇,岂非要与秦毅白为敌?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发冷,面上却仍保持着乖巧恬静的笑意,连眼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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