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风雪从未止息,洞府内却已空无一人。
听澜在自己洞府中,烦躁地将一枚炼制失败的符箓捏碎。
自从留下那面破镜子,他心绪就未曾安宁。那人偏执的眼神、强硬的触碰、还有那些关于前世的疯话,都让他无比厌烦。
可偏偏……每次危急关头,又是这人如同天神般出现。
“阴魂不散!”他低骂一句,试图将那张恼人的脸驱出脑海。
就在这时,他识海内那面冰魄护心镜,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并非温润的守护之意,而是一种濒临极限的、尖锐的灼热,仿佛承载着什么正在崩断!
听澜指间一颤,护心镜自行飞出。镜面嗡鸣不止,传来一道微弱却急促的感应,直指极北之地。
“……”他脸色骤然一沉。
又是莫烬珩!
这人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还是说……又在那里发什么疯?
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瞬间窜起。他一点也不想再跟这个偏执的疯子有半分牵扯!最好这人就此消失,永远别再来扰他清静!
可……万一呢?
万一那人真折在了什么地方,这份“为他殒命”的因果,岂不是要永远压在自己道心之上?他平生最厌的,便是亏欠,尤其是欠一个他拼命想要摆脱的人。
“麻烦!”听澜眸色冰冷,嫌恶地低斥一声。
他迅速收起护心镜,随手摄过几样疗伤固元的丹药符箓,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令人心烦的感应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是去救人。
他是去了断一桩可能羁绊道心的麻烦,去斩断这最后一缕纠缠不清的亏欠!
暴雪迷眼,荒原尽头,一道玄色身影几乎被积雪吞没。
莫烬珩倒在雪地中,长睫凝霜,唇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近消散。而他手边,一株被斩断、灵气正逸散的冰蓝小草,昭示着此地曾发生的争斗。
听澜俯身,探了下他的脉息,眉头死死拧紧。莫烬珩此时伤得极重,道基都被寒气侵蚀,更麻烦的是体内一股灼热的力量在横冲直撞。
“自找的!”听澜低声骂道,动作却毫不迟疑,将人搀起,半扶半抱地拖往最近的极北镇。他脸色铁青,仿佛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巨大且不愿沾手的包袱。
途中莫烬珩短暂苏醒,看清是他,苍白的唇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终于……肯来了?”
无力的手指勾住他垂落的发丝,“在担心我?”
“闭嘴!”听澜下颌绷紧,声音冷硬,“我来看看你死透没有,好彻底清净!”
他一把甩开那点微弱的牵扯,脚步更快了。
客栈内,修士们的低语传来。
“那冰魄草……守它的冰妖凶残无比……”
“喏,方才那位前辈……道基怕都被寒气蚀穿了……定是招惹了万年冰妖。不过也怪,他本身似乎就有极重的内伤旧疾,像是反噬之类,被这极致寒气一激,内外交攻,才彻底爆发……”
听澜攥紧了拳头。
内伤旧疾……反噬……
是了,望仙楼时他强咽下的那口血……这疯子,果然是带着伤跑来这绝地!为了那什么前世,还是为了他那可笑的执念?
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听澜心头。他厌恶这种被强行捆绑的感觉,厌恶这人一次次自作主张地付出,然后把他置于一种仿佛“不识好歹”的境地!
这伤,寻常法子肯定没用了。
他盯着莫烬珩昏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全沉淀成一种冰冷的决绝。他猛地站起身,近乎粗暴地将一枚固魂丹塞进莫烬珩嘴里,看着那口气勉强吊住,立刻捏碎遁符。
毫不停留,直奔西南瘴疠深处的药王谷。
用最彻底的办法,救他这一次。
然后,把这纠缠不清的孽债,连本带利,一次还清!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药王谷隐于毒障迷阵之后,三千青石阶直入云霄,尽头殿宇肃穆苍凉。谷口童子面容冷硬:“谷主立规,求药者,一步一叩首,阶尽方可见。”
听澜唇线紧抿,拂衣屈膝便拜,额角叩在冷硬石阶上,闷响阵阵。
一步,一叩。
下一千阶:炼体识药。灵力沉滞如山压,石阶两旁幻化出无数灵草毒花。一株像极了还魂草的虚影旁,悄无声息探出艳红欲滴的噬魂花。
听澜眼皮都没抬,额头重重磕下去,精准躲开那致命陷阱。
血混着尘土糊在石阶上,狼狈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执拗得吓人。
中一千阶:历劫见心。石阶扭曲,幻象丛生。
忽见蛟龙洞穴深处,莫烬珩浑身是血,亲手剖出道丹;
忽见寒潭底下,自己手持漆黑长剑,一剑贯穿莫烬珩心口;
忽见雪原之上,莫烬珩气息断绝……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心口像被猛击。他咬紧牙关,额头再次磕下去,任幻象撕扯,目光只死死盯着前方。
上一千阶:舍命求仁。威压重得能碾碎神魂,幻境直噬道心。最后三百阶,眼前豁然出现岔路,虚影凝成字迹:
舍修:散三成根基。
舍缘:斩一段至深因果。
舍命:献百年寿元。
舍宝:弃本命法宝。
听澜目光死死钉在“舍缘”二字之上。
斩断与那疯子的因果?斩断这纠缠不清的孽缘?
眼底挣扎一闪而逝,旋即被更决绝的狠厉淹没。
他抬手,指尖灵力凝成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狠狠点向“舍缘”!
“斩——!”
无形法则之力轰然降临!神魂深处那根与生俱来、烙印着古老印记的命线,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斩断!
剧痛刺骨!
仿佛有什么被硬生生剜去,尖锐的空寂过后是沉重窒息的钝痛蔓延。道基深处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恍若某种与天地共鸣的根基被永久斩去一角。
他闷哼一声,喉头腥甜上涌,带着淋漓鲜血的额角重重叩在最后一阶冰冷石面上。
阶尽,殿门开。
童子递来一株缠绕生机的九转还魂草:“此乃‘定金’,谷主允了。”
听澜踉跄起身,抓过灵草转身便走,背影仓惶。
赶回客栈,避开人群,听澜指诀飞快,将那株九叶凝魄草炼成一枚灵丹。他扶起莫烬珩,将丹药渡入其唇中,灵光一闪,药力化开。
眼见那人惨白面色顷刻回转,气息渐稳,听澜却像被火燎了指尖,猛地缩回手。
不能留。
多待一刻,多看一眼,那点强压下的心绪便要多裂一分。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张昏睡却已无虞的脸,眼底挣扎一闪而逝,旋即被更冷的决绝淹没。指间遁符毫不犹豫地捏碎,身影瞬间消散,径直逃回自己那布下重重禁制的洞府。
可他不知,那株以药王谷“舍缘”代价换来的草,药性之烈,远非寻常。
几乎就在他遁光消失的刹那——
客栈静室内,莫烬珩体内那枚丹药的真正药力,轰然爆发!滚烫生机如决堤洪流,蛮横冲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疯狂修补着濒临崩碎的道基。
这过分汹涌的生机,却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向他心口那道与‘跗骨灵咒’纠缠最深的旧伤!
阴寒诅咒与至阳生机悍然冲撞!
剧痛撕心裂肺,几乎要将他再度拖回无边地狱。
生死一线,本能彻底压过理智——
魂魄深处,一股沉寂已久、锈迹斑斑的力量,被濒死的绝望悍然撬动!
那力量带着轮回的死寂与冰冷,自行运转起一门古老晦涩的功法。极北镇稀薄的灵气被疯狂撕扯吞噬,化作精纯却冰冷的生死之力,强行镇压诅咒,修补道伤,推着修为一路暴涨——
化神中期、后期、圆满——直至猛地撞回大乘门槛,方堪堪停滞!
代价随即显现。
心口诅咒烙印深得发黑,如跗骨之蛆缠死道基;一缕本命精血无声焚尽;更深之处,强行撬动古老力量的反噬如针扎入神魂。
力量归来,却背负更沉重的枷锁。
“砰!”
石门重重闭合,所有防护阵法骤然亮起,听澜背靠冰冷门板滑坐在地,再也压不住翻涌的气血。
“哇——”
一口淤血咳出,溅落地面,暗红刺目。三千阶的折磨,“斩缘”带来的神魂撕裂之痛,连日心力交瘁,此刻尽数反噬。
他面色惨白如纸,额角伤口狰狞外翻,灵力乱窜,每运转一周天都如钝刀刮骨。强撑着想要调息,却发觉神识刺痛难以凝聚。那“斩缘”带来的空寂感并非虚幻,而是真切的神魂损伤。极致的疲惫与撕裂般的痛楚最终压倒一切,他眼前一黑,歪倒昏死过去。
这一昏,便是整整三日。
三日后,听澜艰难睁眼。
剧痛稍缓,但极度的虚弱如影随形。灵力依旧滞涩,神魂深处的空寂钝痛未减分毫,额角突突作痛。
他强撑着坐起身,环顾这座经营多年、本以为最安全的洞府,心底涌上强烈不安。
莫烬珩……那人要是缓过来了,一定会找来。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即刻离去!
压下喉间腥甜,勉力运转功法,试图平复躁动灵力和刺痛神魂,草草收拾几件紧要之物,便要开启禁制遁走。
就在指尖微动,即将触及禁制枢纽的刹那——
“嗡——轰!”
洞府最外层的防护光幕发出凄厉哀鸣,剧烈震颤!
一道霸道无匹、远超他此刻状态能承受的力量强行撕开禁制,玄色身影一步踏入,气息渊渟岳峙,竟已重返大乘之境!只是面色仍带着伤后的苍白,而那双眼眸却燃着骇人的烈焰,死死锁住他。
听澜身形猛地一滞,下意识向后踉跄半步,袖中手指死死扣住一道遁形符。他脸色白得吓人,气息凌乱不堪,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与对方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形成惨烈对比。
莫烬珩目光如刀,刮过他苍白憔悴的面容、额间狰狞未愈的伤痕、周身难以掩饰的虚弱,最终钉入他写满警惕抗拒的眼眸。
声音低沉,压着骇人风暴:
“那三千阶……那‘舍缘’……是不是你?!”
他怎能不知?那“舍缘”触动的是药王谷核心法则,牵扯的是至深因果。当他重伤初愈,神识扫过听澜周身残留的药王谷气息与那缕被强行斩断、却仍嘶鸣不甘的因果线时,瞬间便明白这傻子做了什么。
那空寂之感,甚至透过冥冥中的联系,让他自己的心口也刺痛起来。
听澜心下骇然,强作镇定,压下因对方突然现身和恐怖气场引起的心悸,冷声道:“是又如何?药已送到,两清了!莫真人请回!”
“两清?”莫烬珩猛地逼近,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谁准你去叩那石阶!谁准你去斩那因果!”眼底猩红,痛极怒极,“你的命!你的缘!就让你这般……说不要就不要了?!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就这般想摆脱我?!甚至不惜自毁根基、撕裂神魂?!”
手腕剧痛,灵力与神魂的双重虚弱让听澜一时难以挣脱。他咬牙道:“与你何干!我乐意!就当还你人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人情?好一个人情!”莫烬珩如听天大笑话,又被这两字刺穿心肺,“听澜!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前世今生,我为你做的一切,就只值你这轻飘飘的‘人情’二字?!”
“那三千阶……那‘舍缘’……”声音陡然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破碎的哽咽,“你怎能……怎能如此待我……”
听他再提前世,听澜心底那点莫名情绪被更深的烦躁与委屈淹没:“非我轻描淡写!是莫真人你总活在前世!你看清楚了,我是听澜,却非你认识的那个听澜!”
“他为你去挡蛟毒,他为你不惜性命!他记得寒潭记得所有!我不记得!我只知你像个疯子般缠着我,强迫我,将你那套深情厚谊强加于我!我受够了!”他猛地激发袖中符箓,灵光爆闪欲挣脱,趁机甩开莫烬珩的手,身影急退。
“想走?”莫烬珩眼神一厉,意念微动,磅礴灵力瞬间抚平符箓躁动,空间如被禁锢,“话未说清,谁准你离去?”
听澜脸色惨白,心知此刻绝非他的对手,咬牙道:“莫烬珩!你究竟想如何?!”
“我想如何?”莫烬珩一步步逼近,将他困在冰冷的石壁角落,目光死死锁住他,“我要你想起来!想起我!想起你亲手斩断的——究竟是什么!”
抬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几乎触到他额角伤痕,“这伤……疼不疼?那‘舍缘’……空不空?”
听澜猛地偏头躲开那触碰,眼底满是抗拒决绝:“想不起!也不愿想!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若再纠缠不休,待我修为尽复,必与你……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他不顾重伤,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本源灵力,周身泛起不稳的遁光!
莫烬珩看着他眼底不容转圜的冰冷,看着那不惜崩碎道基也要强行遁走的决绝,所有翻涌的怒火、质问与痛楚,骤然哽在喉间,再吐不出半个字。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攥紧,无力垂落。
他未再阻拦。
听澜身影瞬间模糊,化光消散,只留下一句刺人的话语,在空荡死寂的洞府中久久回荡,刺痛耳膜。
莫烬珩僵立原地,如一座冰封万载的孤峰,久久凝望着那人消失的虚无。
许久,他才极缓地抬手,重重按上自己依旧灼痛的心口,那里空荡得厉害,比那“斩缘”之痛更彻骨百倍。
他低声喃喃,如梦呓,似泣血,每个字都浸满无望执念与痛苦:
“从来……都只为你。”
“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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