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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为忠臣

京师已经连下了七日暴雨。

天色晦暗如墨,雨水顺着屋瓦汇成水流,哗啦啦地砸在都察院青石阶前。

值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左都御史宋璟清瘦的侧脸。

“大人,戌时已过,您该用药了。”

青衣小吏苏霖捧着药碗轻声提醒,目光低垂,很是恭敬。

宋璟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喉间一阵发痒,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咳了几声。

“放着吧。”

苏霖应声是,将药碗轻放在案几一角,又拂袖开始整理起散乱的文书。

宋璟目光垂落回手中的奏报。

黄河于开封府段决堤,淹没七县,灾民数以万计。工部请求拨银五十万两赈灾修堤,而户部则哭穷说国库仅能支应二十万两。朝堂上为此争执数日,龙椅上的那位最终拍了板:先拨三十万两,余下再议。

这本是寻常的政务流程,若非今早她收到那封匿名条陈的话。

“黄河溃堤,非天灾,实**。工部侍郎张文远贪墨修河款,以次充好,劣材筑堤。其背后有司礼监赵德安为倚仗。”

赵德安是宫里掌印太监冯煜的干儿子,权柄不小。若真牵扯到他,此案就棘手了。

更让她在意的是条陈的笔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恍惚间似是故人。她确信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窗外雨声更急,一阵风穿过窗隙,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宋璟起身关窗,官袍下摆扫过案几,带动了一份陈旧卷宗落地。她俯身去拾,目光却为此停搁。

卷宗封面写着【景隆二十三年,徐州河工贪墨案】

景隆二十三年,那是她父亲被问斩的那年。

她轻扶额角,将卷宗重新放回案头。喉间痒意又起,她端过微凉的药汤一饮而尽。苦涩漫过舌根,痒意缓下。

“大人。”

苏霖已然收拾好其余文书,正垂手立在门边。

“方才送来急报,南城有灾民聚集,哄抢米铺。五城兵马司已经派人弹压,擒获了为首几人。”

宋璟放下手中玉碗。

“灾民何来?”

“多是开封府逃难来的,说是堤坝溃决前已有征兆,但官府迟迟不组织疏散,以致伤亡惨重。”

苏霖继续阐言。

“被捕的几人中,有个书生模样的一直喊冤,说是有内情要禀报都老爷。”

宋璟闻言沉吟片刻:“明日你将那人提来都察院,我亲自问话。”

苏霖应下,却又道:“只是五城兵马司是刘都督辖制,刘都督与赵公公素有交情,恐怕不会轻易放人。”

话中有话,点到即止。

宋璟听到此话,瞬之间抬眼打量这个年轻文书。

苏霖来都察院当值不足半年,平日沉默寡言,办事却极为妥帖,对朝中人事关系更是了如指掌。

“你倒是清楚。”

她言简无特殊语气。

苏霖低头:“小人多嘴。”

“无妨,”宋璟摆摆手,“你去传话,就说是左都御史要的人,刘都督会给这个面子。”

待苏霖退下,值房内重归于静。

宋璟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锦囊,倒出一枚温润玉佩。玉佩雕成双鱼衔珠样式,玉质非上乘,却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父亲,若您在天有灵,指引明玉寻得真相。”

她轻声喃喃,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细纹。

七年前,父亲宋运辉任徐州知府,主持黄河改道工程。然而新堤未满三年即溃,淹死百姓无数。朝野震怒,父亲被问罪下狱,最终以贪墨工款、玩忽职守之罪被判斩立决。

她那时才十八岁,刚刚考中举人的兄长宋璟急怒攻心,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母亲也大叫一声投井而亡。家族蒙难,大厦将倾,是她毅然决定冒充兄长身份,一步步科考入仕,直至今日的左都御史。

七年来,她暗中调查,发现此案背后迷雾重重。

父亲当年似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而那个秘密,自然与她效忠的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宋春生从回忆中惊醒。她收起玉佩,重新拿起那份匿名条陈。

无论送来条陈的是谁,目的为何,这确是一个突破口。

工部侍郎张文远,正是当年父亲案子的副审官之一。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她低声自语,眸中无光。

“然浊水滔天,亦非天地之道。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这是她多年来在佛道中寻求的处世哲学——表面顺应天道,内里坚守本心。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

宋春生一夜未眠,眸中挂着血丝,端坐于都察院正堂。

“带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李德海。”

她声音清决,掷下一支令签。

不过半个时辰,李德海就被带到了都察院。

他定然是没料到会突然被传唤,官袍下摆还沾着泥水,身形不定,面色惧恐。

“李郎中,”宋春生不给他喘息之机,直接发问,“景隆二十三年徐州河工案,你时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负责稽核工料,可还记得?”

李德海脸色渐变,语调不平:“下官记得。此案已结多年,不知大人为何旧事重提?”

宋春生不答反问:“当年工程所用石材取自何处?单价几何?共计多少?”

一连串问题抛出,李德海何能淡定一一细答:“这、这么多年过去,下官一时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宋春生声音陡然转厉,“那本官提醒你!石材取自房山石窝,单价每方一两二钱,共计三万方。然则实际入库不足两万,且多为劣质石材,单价虚报至二两!这其中差价,去了何处?”

李德海顿时腿脚一软,‘‘啪’’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这都是、都是上峰指示,下官只是照章办事啊!”

“哪个上峰?”

宋春生步步紧逼,毫不松口。

“是、是张侍郎。”

李德海紧急中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我失言,慌张闭嘴,留一惨白面容。

宋春生冷哼一声,不再多言,随即下令:“李德海贪墨工款,证据确凿,押入都察院大牢,待本官奏明圣上再行发落!”

左右衙役应声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李德海拖了下去。

堂外传来隐隐哭喊声,是李德海的家眷闻讯赶来,被拦在都察院门外。老母妻儿跪在雨地里哀哀痛哭,闻者心酸。

宋春生站在廊下,任斜雨飘进打湿她的官袍下摆。

“青鸾。”

她低声唤道。

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李德海家眷住处,暗中送些银钱去,就说是故人所赠,不必留名。”

青鸾面色犹豫:“大人既已拿他,为何又…”

宋春生眼目长抛落于远处哭诉的妇孺身上:“罪在李德海,不在其家小。去吧。”

青鸾领命而去。

宋春生转身欲回值房,却见廊柱后转出一人,青衣素袍,正是魏闻。

“伯君兄何时来的?”

宋春生脸色微顿,停步缓等。

魏闻微微一笑,眼目在其身段处缓见:“刚下朝,路过都察院,听得里面热闹,便进来看看。明玉兄办案果然雷厉风行。”

宋春生知他是在暗指自己不顾同僚情面,直接拿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敢不尽心。”宋春生淡淡道,“伯君兄若是来说情的,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魏闻摇头轻笑:“明玉兄多虑了。李德海若真有罪,自然该办。只是…”他话锋一转,“黄河水患未平,灾民流离,此时大动干戈,恐非时机。朝局稳定,方能全力赈灾啊。”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宋春生罢袖转身直面魏闻:“伯君兄忧国忧民,令人敬佩。然则贪墨工款,致使堤防不固,百姓遭难,此等蠹虫不除,纵有千万赈银,又能有几文落到灾民手中?”

魏闻眸光微动,眼目往上瞧她面容:“明玉兄似乎对此案格外执着。”

“职责所在。”宋春生适时避开他眼目传递来之疑光,“伯君兄若无事,下官还要审讯人犯,失陪了。”

她拱手一礼,转身欲走。

“明玉兄。”魏闻忽然叫住她,“你脸色不好,可是旧疾又犯了?政务虽重,也当珍重身体。”

她与魏闻虽同朝为官,却分属不同派系,平日政见多有不和,这般温和的问候倒是少见。

“多谢伯君兄关怀,无碍。”

她简短回应,脚步未停。

回到值房,宋春生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将院中青石板洗的发白透亮。

魏闻的出现绝非偶然。他身为内阁次辅,日理万机,怎会无事“路过”都察院?分明是听到了风声,前来试探。

看来李德海这条线,牵动的不止是工部和司礼监。

午后,苏霖回报,五城兵马司不肯放人,说是哄抢官粮的重犯,必须严惩。

宋春生心中冷笑,直接取过都察院印信,亲自写了一道提刑文书,盖上大印。

“你带此文书再去,告诉刘都督,人是我要提的,若有不妥,本官一力承担。”

苏霖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带回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那人二十出头年纪,书生模样,即使浑身狼狈,眼眸却清亮有神,见到宋春生竟也不惧怕,只躬身行了一礼。

“学生陈实,多谢大人搭救。”

宋春生屏退左右,只留苏霖在旁记录。

“陈实,你说有内情要禀报,现在可以说了。”

陈实抬眼瞧了宋春生一眼,道:“学生是开封府人,在堤上当文书。溃堤前三日,我们就发现堤基渗水异常,报予官府,却迟迟不见人来检修。溃堤那日,学生亲眼见到堤坝断面,里面的石材竟是疏松多孔,一捏就碎!这样的石材,怎堪筑堤?”

宋春生闻言,身板前倾:“你可有证据?”

陈实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块灰白色的石头:“这是学生从溃堤处捡得的,大人可找人验看。”

苏霖接过石块,呈给宋春生。她掂了掂,质地轻脆,果然不是筑堤该用的石材。

“学生还听说,”陈实压低声音,眼眸紧紧抓住宋春生的面容,“工部拨下的修河款,有三成要孝敬宫里的某位大珰,余下的又被层层克扣,真正用到实处的,不足五成!”

“荒唐!”宋春生厉声呵斥,“宫闱之事,岂容你妄加揣测!”

陈实被这架势吓得一颤,急忙低头:“学生失言。”

宋春生面色稍缓:“你所说之事,本官会查证。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再妄议朝政,否则本官也保不住你。”

她命苏霖将陈实带下去安置,独自对着那块石头出神。

证据有了,但还不够。工部贪墨之事,最多查到侍郎张文远,难以动摇更深层的人物。而那位司礼监的赵德安,更是深宫之内,难以触及。

除非…

她想起昨日收到的那封匿名条陈。送信人显然知道内情,且有意借她之手揭开此案。

是谁?目的何在?

窗外雨声渐密,值房内烛火昏黄。

宋春生感到一阵眩晕,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舌下。

这是她自幼落下的病根,兄长去世后更是每况愈下。多年来伪装身份,如履薄冰,心力交瘁,只有靠药物勉强支撑。

喉结处的伪装物硌得她生疼,束胸的布带更是勒得喘不过气。有时午夜梦回,她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宋春生,还是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兄长宋璟。

“大人。”苏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魏大人派人送来一味药材,说是对咳疾有益。”

宋春生闻言忙将药瓶藏于内袖中:“拿进来。”

苏霖捧着一个木匣进来,打开一看,是上等的川贝母。

魏闻此举何意?示好?试探?还是警告?

她合上木匣,将其放于一旁:“退下吧。”

夜深人静时,宋春生屏退左右,独自在值房内翻阅卷宗。她重新找出父亲当年的案卷,一页页仔细查看。

忽然,她的目光停于一行小字上:

“景隆二十三年四月初八,徐州知府宋运辉上疏言河工事,提及‘偶得前朝治河遗策,或可解当下之困’。”

前朝治河遗策?父亲从未提起过此事。

她急忙翻找后续卷宗,却再无相关记载。

父亲之死,莫非与这“前朝遗策”有关?那又是什么秘密,值得杀人灭口?

窗外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值房。

就在这微细一刹那,宋春生眼角瞥见窗外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谁?”

她厉声喝道,猛地起身推开窗户。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大雨滂沱。

是她太过紧张,看错了?

宋春生关上窗,心境却再难如初始。

她坐回案前,却发现案上多了一物——半块烧焦的玉佩,雕着龙纹,质地莹润,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玉佩下压着一纸短笺,只有寥寥数字:

“林氏遗物,慎之重之。”

林氏?哪个林氏?

宋春生拿起那半块玉佩,只觉入手温润,显然经常被人摩挲保管。

翻转过来,见背面刻着两个小字:钰儿。

恍之间,她想起一桩宫廷秘闻: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林钰贵妃,据说才貌双全,宠冠六宫,却在景隆二十四年突然薨逝。官方说法是病故,但私下有传言说她是因谋逆被秘密处死。

景隆二十四年,正是父亲被问斩的第二年。

这二者之间,可有关联?

父亲之死、河工贪墨、宫廷秘闻…

而此刻,暗处正有人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雨声渐急,敲打着窗棂。

宋春生吹灭烛火,独自坐于黑夜中,指尖摩挲着那半块温润的玉佩。

这京师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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