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周予安的衣角滴落,在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发颤,像是随时会坠落。
祁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季临当年不小心留下的。他盯着那道痕迹,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少年灼人的目光。
“你早就知道。”周予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所以每次看我弹琴的时候,你其实是在看他,是不是?”
祁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窗外的雨声渐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周予安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苦涩。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真可笑。”他低声说,“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了店门。冷风裹挟着雨水灌进来,吹散了柜台上的琴谱。祁砚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了几片湿透的纸屑。
“周予安!”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风雨撕得破碎。
少年的背影在雨幕中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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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祁砚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沉睡的老人。沈素心的呼吸很轻,氧气面罩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的床头摆着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她和季临。
“她撑不了多久了。”
身后传来周父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祁砚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照片里季临的笑容,指尖微微收紧。
“你满意了?”他问。
周父冷笑了一声,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祁砚身旁,目光同样落在照片上。
“我儿子不该和你们扯上关系。”他缓缓说道,“尤其是你。”
祁砚终于转过头,对上周父阴鸷的眼神。
“那你呢?”他轻声问,“当年把沈素心送到码头的人,是谁?”
周父的脸色骤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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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祁砚推开古董店的门,发现周予安坐在角落里。
少年抱着膝盖,头抵在玻璃柜上,像是睡着了。他的头发还湿着,衣服皱巴巴的,手里攥着那张被雨水泡烂的琴谱。
祁砚站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轻轻走过去,脱下外套盖在少年身上。
周予安却突然睁开了眼。
“我梦见季临了。”他哑着嗓子说,“他叫我别恨你。”
祁砚的手指僵在半空。
少年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掉眼泪。
“可我还是恨你。”他说,“恨你明明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说。”
祁砚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低声道:“……对不起。”
周予安猛地站起身,外套滑落在地。
“我不需要道歉。”他咬着牙,声音发抖,“我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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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祁砚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泛白的天际线。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周予安正在翻看那本旧相册,里面全是季临的照片。
“他笑起来和我真像。”少年忽然说。
祁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予安合上相册,走到他身旁。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告诉我全部。”他说,“我有权利知道。”
祁砚终于转过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季临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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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祁砚从保险柜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周予安盯着那个鼓鼓的纸袋,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伸手。
“全部?”他问。
“全部。”祁砚说。
少年深吸一口气,扯开缠绕的棉线。最先滑出来的是一张出生证明——母亲栏写着“林瑜”,父亲栏空白。
“季临不是沈素心的孩子。”祁砚的声音很平静,“林瑜是韩家的报关员,怀了韩父的孩子,被推下海灭口。沈素心救了她,但林瑜产后大出血死了。”
周予安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到下一张纸——DNA检测报告,两份样本分别来自季临和周父,结论显示99.99%亲子关系。
“那……我呢?”
祁砚沉默片刻,又推过去一份文件。周予安的出生证明,母亲栏是“周夫人”,父亲栏赫然写着周父的名字。
“你是婚生子。”祁砚说,“但你父亲和沈素心……”
“有过一段。”周予安接上他的话,扯了扯嘴角,“所以他书房那张照片,是沈阿姨抱着我,不是季临。”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散落的文件上。周予安突然抓起那张DNA报告,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知道吗?季临……知道我爸是他亲生父亲吗?”
祁砚摇头:“到死都不知道。”
少年猛地站起身,纸张散落一地。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祁砚,肩膀绷得很紧。
“所以你们把我当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替身?赎罪工具?”
祁砚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季临最后那段日子,也是这样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海。
“不是。”他说。
周予安转过身,眼眶通红:“那为什么接近我?”
祁砚沉默了很久,久到阳光从地板爬上了沙发。
“因为你弹错的那个音。”他最终说,“季临从来不会错。”
少年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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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别墅的大门紧锁。
周予安踹开书房门时,他父亲正在烧文件。火光映着那张威严的脸,灰烬飘落在波斯地毯上。
“为什么?”少年把DNA报告摔在桌上。
周父看了一眼,继续往火盆里扔纸:“你该去练琴了。”
“回答我!”
钢笔在实木桌上砸出闷响。周父终于抬头,眼神冰冷:“因为韩家不能有污点。林瑜的事已经压下去了,季临的存在只会让旧事重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包括你,不该和那些人有牵扯。”
周予安突然笑了:“真讽刺。”
“什么?”
“你最看不起的私生子……”少年慢慢后退,“弹琴比你这个‘完美家庭’养出来的儿子好一百倍。”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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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墓园空无一人。
周予安站在季临的墓碑前,放下一束白玫瑰。碑文很简单,只有名字和生卒年,连照片都没有。
“哥。”他轻声说,“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风掠过树梢,像是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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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的铜铃响了。
祁砚抬头,看见周予安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琴谱。少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很亮。
“教我修怀表吧。”他说,“从头开始。”
祁砚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第一次走进店里的少年。
“好。”
阳光透过橱窗,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条金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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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的齿轮在放大镜下闪着冷光。
周予安的镊子尖微微发抖,第三次把游丝装歪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梢还带着墓园的雨水气息。
“别用力。”祁砚按住他的手,“机械记忆比蛮力有用。”
少年的手腕很细,能摸到跳动的脉搏。他忽然抬头:“季临学这个用了多久?”
“三个月。”祁砚松开手,“你才第三天。”
周予安“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摆弄零件。阳光从工作台斜射过来,照亮他鼻梁上细小的雀斑——这是季临脸上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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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派人来店里闹事那天,周予安正在地下室调琴。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得他差点摔了音叉。冲上楼时,祁砚已经撂倒了两个保镖,第三个正捂着肚子跪在瓷片堆里呻吟。
“滚回去告诉你老板。”祁砚踩住那人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再碰我的店,下次断的就是他儿子的巡演合约。”
周予安站在楼梯口,心跳如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砚——狠厉、冰冷,像出鞘的刀。
保镖跌跌撞撞逃走后,少年蹲下来捡玻璃渣:“我爸最讨厌被威胁。”
“我知道。”祁砚扯了块纱布按在流血的手背上,“所以用的是你的名义。”
周予安猛地抬头。
祁砚转身去拿扫把,留给他一个背影:“你比他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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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露台很冷。周予安裹着祁砚的大衣,看远处港口的灯火。
“为什么是怀表?”他突然问。
祁砚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季临留下的。”
“我知道。”少年转过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表情,“我是问,为什么教我修它?”
烟灰簌簌落下。祁砚沉默了很久,久到周予安以为他不会回答。
“零件会旧,但时间不停。”他最终说,“总要有人记住怎么让它走。”
周予安眨了眨眼,突然抢过那支烟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祁砚皱眉夺回来,却听见他哑着嗓子说:
“那教我记住你。”
夜风吹散尾音,港口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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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那天,周予安在琴行试新到的斯坦威。
《安魂曲》的旋律从指下流淌出来,却在第二乐章突然变调——他即兴加了一段欢快的琶音,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的阳光。
祁砚站在角落,看着少年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那些音符鲜活明亮,没有一丝阴霾。
曲终时,周予安转头对他笑:“怎么样?”
祁砚走过去,指尖抚过琴键上未散的余温:“错了个音。”
“故意的。”少年眨眨眼,“这样你就能一直纠正我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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