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季结束的那天,琴行收到一张明信片。
周予安用裁纸刀划开信封,波罗的海的咸涩气息扑面而来。背面是Lena歪歪扭扭的字迹:「我每天都在练习,Papa哭了。谢谢你们。」
祁砚把明信片钉在展示墙上,旁边挂着贝森朵夫的调音证书。阳光穿过玻璃,在纸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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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老钢琴换了新弦。
周予安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突然按住颤动的琴弦:“听。”
余音在寂静中盘旋,渐渐化作一缕几不可闻的嗡鸣。祁砚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
“像不像……”少年回头,眼睛亮得惊人,“极光消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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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老邮差送来包裹,牛皮纸上盖着赫尔辛基的邮戳。
周予安拆开层层包装,露出一把老旧的琴弓。乌木柄上刻着两个字母:L.Y.
“芬兰国家音乐学院的拍卖品。”祁砚用绒布擦拭松香痕迹,“下周三有场慈善演出。”
少年将琴弓举到灯下,木纹里渗出淡淡的松脂香:“曲目?”
“《摇篮曲》,”祁砚说,“和《革命》。”
周予安笑了,虎牙抵着下唇:“完美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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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当晚,礼堂座无虚席。
周予安站在舞台中央,灯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祁砚坐在第一排,看着少年举起琴弓——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Lena的父亲在黑暗中捂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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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后的雪地上,两串脚印并排延伸向远方。
周予安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祁砚手心。是那把旧钥匙,琴行地下室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我捡回来了。”他呵出一团白气,“在机场垃圾桶。”
祁砚握紧钥匙,金属棱角硌进掌心。
少年向前跑去,靴子踢起一蓬新雪,在极光残留的微绿中闪闪发亮。
赫尔辛基的冬天比北极圈更潮湿。
周予安站在音乐学院的玻璃幕墙前,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结成一片模糊。他伸手在上面画了一个音符,又很快被新的雾气覆盖。
“紧张?”祁砚递给他一杯热咖啡。
少年接过纸杯,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有点。”
今天是入学面试的日子。周予安穿着借来的西装,领口别着那枚从古董店带来的怀表——虽然已经不会走动了,但表盖内侧的照片还在:季临十六岁时的侧脸,在阳光下模糊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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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的门半掩着。
周予安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评委席上的教授们低头翻看他的简历,纸张沙沙作响。
“可以开始了。”白发教授说。
少年深吸一口气,落下第一个音符。
是《革命》,但比平时弹得更慢,每个音符都像在冰面上谨慎行走。弹到第三小节时,他突然变调,转入《摇篮曲》的旋律——两首曲子交织在一起,激烈与温柔碰撞,如同极光与雪原的对话。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最年长的女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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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通知书在两周后送达。
周予安赤脚踩在公寓的木地板上,把信封甩到正在煮咖啡的祁砚面前:“看看!”
祁砚擦干手上的水渍,拆开烫金信封。全额奖学金,师从那位摘眼镜的女教授,专业栏写着“作曲与演奏”。
“恭喜。”他说。
少年突然扑上来,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没有你就没有今天。”
咖啡壶发出尖锐的鸣叫,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祁砚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周予安的后背上。
“是你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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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那天,雪下得很大。
周予安跪在地板上打包乐谱,突然从纸堆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祁砚和季临站在古董店门口,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时候你们就认识?”他举起照片。
祁砚接过相片,指尖在季临的衣角停留了一秒:“他来找我修表。”
少年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相纸:“你那时候好年轻。”
“嗯。”
“现在也不老。”周予安突然亲了下他的下巴,然后迅速跳开继续打包,耳尖通红。
窗外,雪花无声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赫尔辛基音乐学院的琴房总是供不应求。
周予安推开A-7的门时,发现钢琴前已经坐了个人。金发青年闻声回头,蓝眼睛在阳光下像融化的冰川。
“抱歉,这间我预约了。”周予安晃了晃手机上的课表。
对方没起身,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滑出一串琶音:“马库斯,钢琴系。”他笑着用下巴指了指琴凳空出的半边,“一起?”
琴房很窄,两人肩膀几乎相贴。马库斯身上有股雪松香水味,混着钢琴松木的气息,和周予安惯用的柑橘调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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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砚在公寓楼下遇见马库斯时,对方正往周予安手里塞唱片。
“《极光奏鸣曲》,”金发青年笑得灿烂,“我写的。”
少年接过黑胶,抬头看见祁砚,眼睛一亮:“今天这么早?”
马库斯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目光在祁砚身上停留了两秒:“这位是?”
“我……”周予安张了张嘴。
“监护人。”祁砚打断他,拎着超市袋子的手紧了紧。
马库斯挑眉,突然用芬兰语说了句什么。周予安耳根瞬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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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厨房,黑胶唱片在唱机上旋转。
周予安趴在餐桌上研究谱子,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祁砚擦着玻璃杯,目光落在少年发顶的旋儿上。
“他今天说什么了?”
“嗯?”周予安头也不抬。
“芬兰语。”
铅笔尖啪地断了。少年抬头,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玻璃杯在祁砚手里映出扭曲的光影。
“我说不是。”周予安突然站起来,沾着铅笔灰的指尖按在祁砚胸口,“因为某人从来没承认过。”
黑胶跳到下一首,极光般的旋律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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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际音乐赛报名表摊在桌上。
“二重奏?”祁砚皱眉,“和马库斯?”
周予安咬着笔帽点头:“他改编了我的《摇篮曲》。”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在玻璃上的节奏像错位的音符。祁砚突然按住报名表,钢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为什么不是我们?”
少年愣住。
祁砚从书柜底层抽出泛黄的谱子——是他们曾在北极圈合奏的《革命》与《摇篮曲》手稿,边缘已经卷边。
“我报名了非专业组。”他说。
雨声忽然变大,盖住了周予安骤然加快的呼吸。
校际音乐赛的海报贴满了学院走廊。
周予安站在布告栏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名表上并排的两个名字:Zhou & Qi,非专业组第三场。身后传来脚步声,马库斯将一杯热可可塞进他手里。
“真要和监护人搭档?”金发青年倚在墙边,蓝眼睛带着戏谑,“他连谱都不识。”
纸杯被捏得变形,热可可溢出来烫红了虎口。周予安盯着那道红痕:“他听得见音符里的东西。”
“比如?”
“比如……”少年抬头,雨后的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我弹错时的呼吸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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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的钢琴前,祁砚正在翻谱。
周予安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雨水和寒气。他径直走到钢琴旁,把马库斯的黑胶唱片放在琴盖上:“听吗?”
祁砚摇头,指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是季临当年参加肖邦大赛的曲目单,背面用红笔圈出几处技法要点。
“他教你的?”周予安问。
“嗯。”祁砚将纸片塞回乐谱夹,“比赛前夜给我的。”
少年突然按住琴盖,黑胶唱片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那现在呢?”他声音发颤,“你是看着他的影子教我,还是……”
祁砚弯腰捡起唱片,裂痕贯穿了封面极光的图案。他伸手抹掉周予安睫毛上的雨珠:“我在看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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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选赛当天,礼堂座无虚席。
马库斯的二重奏排在第七位。金发青年上台时,聚光灯在他钻石袖扣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他的搭档是位亚裔女孩,两人合奏的《极光变奏曲》精准得像是机械钟表。
周予安在后台踱步,皮鞋跟敲出不安的节奏。祁砚突然抓住他手腕,将什么东西系在他袖口——是枚铜质纽扣,从季临旧大衣上拆下来的。
“借你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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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专业组的灯光暗了三分。
周予安独自走上舞台,在钢琴前坐下。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他的搭档不见了。
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他忽然听见侧门开启的声音。祁砚拎着大提琴走进光束,西装革履,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没有乐谱架,没有调音器。大提琴的第一个音符沉得像北极圈的冰层,钢琴的回应清亮如极光。
《革命》与《摇篮曲》在他们的改编下撕裂又融合,错拍与即兴成了最动人的部分。弹到**处,周予安突然听见祁砚的琴弦断了——
男人没有停顿,用剩余的三根弦拉出更激昂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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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板上,Zhou & Qi的名字后面跟着全场最低分和最高分。
马库斯在走廊拦住他们:“评委说你们‘严重违规’。”
祁砚把大提琴弓塞回琴盒:“嗯,我们没按谱子弹。”
“为什么?”
周予安擦掉额角的汗水,纽扣在袖口闪闪发亮:“因为活着的人……”
“不需要完美。”祁砚接上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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