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喘息夹杂着有气无力的咳嗽回荡在桂林间。
外头树叶沙沙作响,无人发现满地金雪中正在消逝的生命。
孩童看着才七八岁,整个蜷缩在树下,金黄的桂花落了满身。
他动静越来越小,离咽气不远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抹沾着红的白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大火,及其夺目。
求生的本能使他拼尽全力朝那白影伸出手。
眼前越来越黑。
最后,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有些微凉,但还是暖的,像是新生的烈火吞噬死亡。
……
画云妨醒来已有两个月了。
他布的那阵中有他的血,同他有牵连。倘若起了乱,不必费劲吧啦的满地找。
但阵法不可能完全覆盖人间,总有顾不到的。
且那是他临时想出,算不得完美,时不时就会出点岔子,他只能满天下跑,这修修那补补,累的像狗。
忙活两月,又整了满身伤病。
这几日病的实在太严重,咳得像是要断气,画仙人这才准备歇一歇。
但他又不想成日瘫在床上,便一路溜达进了山间,寻着了一小片桂树林。
这可相当少见了,画云妨忍不住在这一小片地方来回晃悠,看满地桂花飘香。
晃悠晃悠,他竟寻着了一个小孩!这可比桂花林更稀奇了。
画云妨凑过去瞧了瞧,心中明亮。
生病了,估计是家里人把他扔了。
他本不想管的,人各有命,过多干涉他人因果不太好,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有福未享,来生不会过得太差。
正转身欲走,那孩子竟是动了,朝他伸出了手。
画云妨一愣,虚弱成如今这样,这孩子竟然还有力气。
画云妨纠结几瞬,而后很轻的握住了那孩子的小泥爪。
小小一块,冰凉柔软。
他常年流血生病,手算不上暖,但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他的温度,眉目间的不安退散,流露出安宁。
他觉得自己得救了……
画云妨怔了许久,最后抱起了那孩子。
“罢了,”画云妨轻声道:“这可是你要我救你的,日后倘若悔了,我再送你轮回便是。”
他孤身一人数百年,还是太难熬了。有个小孩子闹腾他一下,哪怕是几年也好。
画云妨左眼不受控的泛白,“仙力”自他掌心渗进孩童体内。原本微弱的呼吸逐渐有力,脸颊也有了气色。
画云妨又咳嗽起来,几乎站不住,靠树硬是呕出了两口血才消停。
“哎呦喂啊……要死了。”他喘着气叹道。
画云妨垂头理了理怀中孩童杂乱的碎发。
“长的倒是精致,就是太瘦了。嘶——还是得盖个房子。”
他睡山洞习惯了,但总不能带着小孩一起吧,万一真养成猴子咋办。
想了想,他抱着人消失原地,只一瞬便到了处空地。
他不久前刚来过这儿,当时便感觉这儿适合长居,但事太多便一直没来得及。
如今要带小孩,那便正好了。
这儿生着一片竹林,枯黄的竹叶落了满地,山下是喧嚣人间。
日光照在竹林前的空地上。倘若是春天,此地必然是处花海。
画云妨对这里很是满意,一挥手,便见林间竹子飞掠而出,开裂拼接,没一会儿一间竹屋便立于眼前,甚至还围了一圈院子。
画云妨再次咳了几声,左手小指溃烂流血。
他甩甩手,浑不在意的该干嘛干嘛。
将小孩放在屋内一处竹床上,自己顶着浑身血下山去买被褥衣物。
万幸还剩两个子儿!不然晚上就要冻死了。
待他吓麻一街人又扛着东西回来一瞅,小孩没了。
画云妨愣在床边站了半晌,放下东西开始找人。
他扩散“仙力”探寻了整座山,结果压根没人。
这下画云妨是真的懵了,他一抹脸上新渗出的血沉思着。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便觉袖口一紧。
垂眼一瞧,是个脏兮兮的孩子。
画云妨:“……”
哦,难怪山里找不到。八成一直跟屁股后头勒。
画云妨蹲下身,和小孩对视。
那小孩闷哧闷哧的,光看他不说话。
画云妨笑道:“小哑巴?”
小孩摇摇头。
“有名字吗?”
小孩垂头道:“我爹叫我棍子。”
画云妨:“?”
画云妨挺想憋住笑的,但嘴快过了脑子。
小孩的手攥着衣服,头埋的更低了。
画云妨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可好?”他笑道。
小孩抬起头看向他。
离得近了,画云妨又觉这孩子生的好,长的似梦似画的,眼睛也漂亮,像血色的琥珀。
画云妨笑道:我叫画云妨。你呢……是我跑到地府和孟婆打了一架才捞回来的,所以你姓孟!名北望。怎样?”
画云妨看见他点了点头,小孩藏不住情绪,看眼神应当是喜欢的。
画云妨安了心。
正准备再说什么,便觉手上一热,他看看握上来的手,笑道:“怎么啦?”
孟北望捧着他的手,盯着小指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和裸露的指骨小声道:“你疼吗?”
画云妨一怔。
他百年间远离人群,怕控制不住那“仙力”活得简直像个真正的仙人。
后来他控制得住了,不会再像当年爹娘那事一般泄露引发乱象。可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他就是不太敢靠近人群。
或许是痛的太深,不敢再赌了。
身上动不动就有伤,疼也没人管、没人知道,他便不会喊疼了,自然也再没人问问他。
几百年了,他再次听到有人问他疼不疼。
画云妨直感觉捡个孩子真是太好了!太会心疼人了!他简直要感动哭了!
画云妨立刻委委屈屈的道:“疼啊!快疼死了呜呜呜。”
还半真半假的哭上了。
孟北望看看他脸上手上的伤,还有衣物上渗出的血面露焦急。
他双手捧着画云妨的脸皱着小眉头道:“不要哭不要哭!你怎样才不疼啊!要不要钱啊,你把我卖了吧!我可以偷跑回来的!”
画云妨听了想笑:“你这二两肉,能卖多少钱啊?吓唬你呢,饿不饿?带你吃东西去。”
孟北望看看他脸上的伤,摇摇头。
画云妨又笑了:“你怎么想这么多呢?小孩就该吃喝玩乐!我习惯了,不疼的,过不了多久就长好啦。”
孟北望犹豫看他:“我该叫你什么啊?”
这倒是给画云妨问住了,他想了想道:“以后我养你,叫爹吧!”
孟北望立刻脆生生喊了声爹。
这一嗓子给画云妨喊的心花怒放,嘴咧的合不上:“哎!!”说着揉揉孟北望脏兮兮的脸蛋:“咋这么亲人呢?可真讨喜!走,爹带你洗澡去!”
他笑的灿烂,像天上耀眼的红日。
孟北望看愣了,感觉他爹简直像那传说中的神仙。
画云妨见人傻愣着,干脆利落的将人抱起,越瞧越喜欢这倒霉孩子,吧唧在小孩脏脸上啄了一口。
这下好了,人更愣了。画云妨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最后一头埋进自己怀里里不肯看他。
画云妨笑得合不拢嘴,一步一颠的将人抱进了屋。
将小孩涮干净后,画云妨便将人光溜的塞进了被窝,自己去洗。
他褪去一身血衣,露出满身的伤口,有的地方严重的能看见白骨。
画云妨检查一翻,轻叹口气。
他拿了棉布沾水擦拭伤口的血痂。
最开始他还保留从前的习惯,一定要涂药。
不过后来他发现那力量会自行疗愈自己的伤口,顶多几天也就好了,便不再浪费钱买药了。
背后的伤也不少,但画云妨是个骨骼并不怎么柔软的人,摸是摸不到的。
他咬牙舀起一瓢水,想同往日一样拿水冲。
“爹……”
稚嫩的声音传来。
画云妨一回头,看见了孟北望。
那孩子穿上了他放在一旁的干净衣物,眼中含泪扒着门框看他,头发还在滴水。
画云妨:“……”
他想起自己满身的口子,估计是吓着孩子了。
画云妨忙走过去轻声安慰:“不哭哈,咱们大男人怎么能随便哭呢?”
孟北望抹抹泪克制着抽噎道:“爹……我给你擦好不好?”
画云妨一听,有这好事!
他笑道:“好啊,你来试试。”
他腿上没啥伤,简单缠了点布条便套上了裤子。
随后将棉布递给小孩又嘱咐几句,跑去床上坐着了。
孟北望也爬上床一点一点的擦拭血迹。
“爹……”孟北望道。
画云妨:“嗯?”
“你是人家传的那个仙人吗?”
画云妨一挑眉:“为何这么想?”
孟北望道:“我的病特别严重,救不活的,但我醒了,所以你是仙人。而且大家都说,仙人浑身都是血,你也一样的。”
画云妨笑道:“乖!真聪明!”
孟北望道:“你真的不痛吗?保护了好多人,可没有人说谢谢,还要天天流血。换我才不会去管呢,旁人的死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你要管呢?”
画云妨忽而正色道:“这乱象啊是整个人间的劫难,我也深受它迫害。大家都是凡人,毫无抵抗力,我有能力换一方太平,那便护一护。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能耐,可我恨这天。我想着,但万一呢?万一我就是成了,就是把天翻了呢?左右我早就不想活了,那便试试用这条命来换人间永恒的平安。”
孟北望听愣了,棉布上的水滴到了伤口里。
画云妨嘶了声。
孟北望立刻回神,慌乱道:“对不起……”
画云妨摆摆手。
忽然想起听他说话的是个孩子,和他说那些似乎不太好,便又道:“我方才说的你就当听个乐呵哈,你这辈子只要高兴便好。”
孟北望看看他,垂眸嗯了一声。
低声又道:“爹……”
“嗯?”
“你不要不想活好不好?”
“……”
“他们都不要我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画云妨不知说什么,忽听背后有水砸落布料间的声音。
他转过身轻轻拂去孩童脸上的泪,轻声道:“我的错,我不该和你说那些的……你爹脑子不好,乖哈,我要养你一辈子的,不会死的,不会不要你哈。放心,我为了你也会活着的……”
孟北望忍住呜咽点点头,抱住了抚摸自己脸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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