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云妨将孟北望平放于地面,怕人醒后脖子疼又除去外袍给他枕着。
他抬头望天,只见白雪纷飞而下。
盛夏落雪,荒诞至极。
画云妨盘腿坐于地面,鲜血自手部流出,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百年大阵被毁,他必须尽可能的修复它们。每晚一步,便会多死一人。
白雪融化在满地温热的红里。
顺着自己的血,画云妨看见人间各地的景象。
数万里血流成江,哀哭淹没瀚海。
数不清混乱的因果,如此多被打乱的命数。
血延伸到残破的阵法上,通过串联的纹路流向更多的阵法。
许久,血流干了,他一点一点等着心脏造血。皮肉溃烂无踪,身上痛到呼吸不畅。
雪白中衣染红,似曾经红衣。
一个又一个阵法修复,一片又一片的乱象被镇。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或者多少年。
时间已然混沌。
画云妨从坐着变成躺着,胸口的皮肉完全消失无踪,雪白的肋骨间还能看见跳动的心脏。
一整条腿化为白骨,身上的皮肉所剩无几。
这样子肯定特别吓人……
画云妨想着。
伤病太多了,他眼睛也看不见了,喉咙也发不出痛吟,只能躺在那挨着、痛着。
过了好久好久,画云妨几乎在这苦海中麻木了。
终于,他望到了头。
只剩最后一个阵了。
画云妨勾起唇角,心头难掩激动。
背后传来脚步声。
孟北望醒了……
自己现在恐怕会吓着他,不能让人看到。
画云妨想起身躲开,但他已经动不了。
一双温热的手扶起了他,让他靠在怀里。
有水滴在画云妨脸上,一路淌到唇间。
咸的,是泪。
画云妨还在接阵,抽不开空哄他,嗓子哑了也没法哄。
有只手覆在他遍布伤口的手上,一股暖热的液体淌下。
画云妨动动唇,沙哑不成调的声音泻出来。
“不要拦我。”孟北望的声音传来。
“我就帮你这一下好不好,让我帮你这一下……”
画云妨听他情绪不太对劲,顺着他停止输血。另一股更强劲的血流替他补上了最后一个阵。
人间有了一瞬的停滞,随后哭泣的人们抹去泪水,相拥相伴,万里太平。
画云妨感到孟北望在抖,他费劲抬手,轻拂了拂他的发顶。
动了动唇,用气声道:“没事。”
孟北望像是快疯了:“你怎么可能没事……你是不是快死了?你是不是骗我?!画云妨,你要是死了,我会恨你的!”
画云妨没答他,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但啥也没摸到,他皱皱眉,抬手想取下头顶的玉冠。
头发被血糊到了一起,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取下。
孟北望缓了口气,帮他拿下。他知道这是画云妨爹娘给他的东西,以为他想拿在手里图个安心。
谁知刚将玉冠放于画云妨掌心,竟看见他将这一直宝贝的发冠给扔了。
啪的脆响,玉冠四分五裂。
还未等孟北望作何反应,便见那玉冠碎片旋转起来飘在空中,混杂着地上的泥土。随后白光一闪,一个从头白到脚的“玉人”落了地。
“玉人”睁开眼,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瞳,湛蓝如碧落,纯粹如湖泊。
他走到两人身前跪下,毫无波澜的看着画云妨。
过了一会,“玉人”开口:“主上说没骗你,他真的只是睡一觉。主上还要我同你一起平乱,守着你直到他醒。”
孟北望没有说话。
画云妨又感到几滴水落在了脸上。
他没忍住又笑了。
他平日就爱笑,这种情况居然也笑得出来。当真是没心没肺。
“玉人”又开了口:“主上说,'以后救不了人就种朵花,不为什么,你爹我喜欢。'”
孟北望正听着,一朵白花插进了他耳后。
顿了顿,孟北望看向画云妨没有焦距却含笑的眼睛:“仙怜?”
画云妨点点头。
“玉人”道:“主上说'可惜看不见,不然铁定给我们孟美人画下来。'”
“……”
画云妨眼皮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最后,他抬手摸索着拂去孟北望未落的眼泪,动了动唇。
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但孟北望听见了。
他叫他别哭……
孟北望抿紧唇,忍住了眼泪。
“知道了。”
再也不会哭了。
他抱起沉睡的人,真的好轻好轻,倘若不是那裸露在外的心脏还在跳动,几乎无法确认他还活着。
“玉人”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着。
孟北望回过头问他:“你有名字吗?”
“玉人”道:“我叫晏清,主上起的。”
海晏河清……
孟北望看了一眼他毫无人气的眼睛,回过头道:“是个好名。”
一路无话。
他们回到了常年居住的山上,已是秋天了,枯叶飘落,凉风吹散了血味,但一路上的血迹仍旧刺目。
屋内还是他们离去时那样,外头桌上的桂花茶早已干涸,屋里滚落的菜也烂透瓦解。
孟北望将宴清安顿在一间空房之中,他则将画云妨带回二人的卧房。
衣服全被血浸透,孟北望给人除去衣物,打了水清理血迹和伤口。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泼到竹林中,深绿的竹竿被染上点点猩红。
画云妨身上的红没有了,只余下各处更加骇人的伤口。
孟北望调动“仙力”想要为其疗伤。
身旁伸来一只白花花的手,硬生生将孟北望已经渗出的“仙力”堵了回去。
“你干什么!松手!”孟北望怒道。
晏清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语调:“主上先前嘱咐过,让我拦着你,不让你为他治伤。”
孟北望红着眼咬牙看他:“为什么?”
“主上说他这伤在他醒来之时自己就会好,不让你为他治,白遭罪。”
孟北望抿着唇,忍了一会儿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屋里重归寂静。
孟北望拿套画云妨的衣裳替他换上。
他将画云妨抱到床上,盖好被褥,就这么趴在床边看着。
从白天一直看到深夜,心头的情绪被他压住、沉底。
孟北望爬上床,他不敢靠太近,怕压着画云妨。已经够疼了,哪能让他在梦中接着疼呢?
孟北望捉起画云妨的手,小心避开伤握紧,喉间哼唱起一段曲子。
他其实是被他爹扔掉的,自从他生了病,家里人就将他视作了仇人,只有他娘愿意照顾照顾他,晚上给他唱歌。
那歌温柔婉转,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幸福。
可后来要扔掉他时,他娘并没有阻拦。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孟北望不怪她,他娘并不容易,家里人人都看不起她,就因为她是女子。或许自己走后他娘会过的容易一点,少个拖累。
接着,他遇到了神仙。
这仙人是个老不正经,但他救了他,虽然嘴上气死人,但其实很温和。
只是仙人似乎经历了好多事啊,每到芳春之时他都会莫名伤感许久。
问他,他总说没事。
下山玩久了,孟北望听了好多的传言。
有说仙人是从血里长出来的,有说仙人是来赎罪的,有说仙人父母死于乱象的……
千奇百怪,但仙人从不说自己的事,他又很想了解仙人,便到处打听,说不准就有真的呢?
他对仙人越来越在意,但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他跑去问了专门卖画本的老头,老头贼兮兮的送了他一本书。
孟北望懂了。
许久之后,他不想再隐藏情愫,他做了些比较反常的事情,成功勾起了仙人的好奇心。
接着故意让他抢走那本关于他的艳情书,试探仙人的反应。
但仙人似乎很抵触,他便想着,再等等。
结果他没等到机会。
仙人累了,睡下了。
留了一个承诺。
那他便为了这个承诺吧。
命是他给的,那便一辈子守着他,同他一起完成他的梦想。
不就是那人间长安吗?拿命同你疯这一回又如何?
孟北望起身,悄悄在画云妨唇上落下一吻,尝到了他嘴里残留血味。
当哑巴的代价就是老婆“嘎”了都没能表白。(摊手)
这一章搞完了,下一章就是主时间线(●°u°●)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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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换人间独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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