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个奶油白色的房间里,沙发很软很绵,总是可以让人放松下来。
暮瑶低头看着的手指头,她不经意地玩弄却显露出她的不安与焦躁,只是想起今早看见的光景,那一幅瑀生的画,她忍不住勾起一抹很淡的笑容,近乎不会被发觉的微笑。
「暮瑶,上次我们有稍微讨论到家里,我们今天可以稍微深入这个话题吗?」
坐在沙发对面的医生开口,这是暮瑶每两周一次的心理咨商时间,心理医师杨琬婷是个温柔话不多的医师,她的语气平稳,总能让暮瑶卸下心防。
「嗯……」一开始暮瑶对于看诊是抗拒的。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她就不在我身边了,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大多都是透过照片跟其他亲戚转述,才知道这个人。」
她知道自己跟以前比,快乐变少了、笑容变假了,她以为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更不知道这样的看诊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我爸的话,他工作很忙,常常在国外,每次回来也就是短暂的几天、几周,所以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我那时就被寄放在不同的亲戚家。」
说起父亲,暮瑶有点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家庭很奇怪,所以她一直没有跟其他人多说过家里的事情,她不奢望有人理解。
随着每一次跟杨医师的对话,暮瑶渐渐理解这样诊疗的意义了,宋璐只是希望她有个人可以说说话,一个她不用担心对方听了会怎么想的对象、一个她不用害怕表现脆弱的对象。
「我爸后来再婚了,我也固定的住在家里了,我知道他那时候其实就是希望我可以在一个地方安稳地长大,有个大人可以照顾我。」
「那妳愿意跟我聊聊,妳跟继母的关系吗?」
回忆起继母,暮瑶的眼神下意识的闪躲,有些事情是她选择性遗忘很久了。
「她……不是坏人,老实说要是我是她,我可能也不会喜欢这个拖油瓶,我小时候很害羞,不是什么会讲好听话的小孩。」回忆起来,暮瑶露出了自嘲的笑,我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她。
「我不欢迎她,那时候她总是会讨好我,直到弟弟出生,她也不再讨好我了,可能是我活该吧……」在弟弟出生后,继母也烦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照顾我。
「她没有虐待我,或是对我不好,她只是有点冷暴力吧,比如说会偷偷买零食、新衣服、玩具给弟弟。」
「国中的时候我就被送去寄宿学校了,那时候我稍微晚点回家,家门就会被锁上,她说她睡了,没听到电铃声,她以为我会住在学校,就把门反锁了,可能……」说到这暮瑶的眼神有些波动,好似是想起什么,但又接续刚才平稳的口气说道,「可能是真的没听到吧……」
她的语气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干净、清楚,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没人回应吗? 』
那天,也不过晚上十点,她只是跟瑀生在家附近的公园闲聊了一会,门就被锁住了,因为没有预期要走远,所以她也没带钥匙。
透锅窗子可以看见一楼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可是二楼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些微光线。
『嗯,可能睡了吧! 』也不是第一次了,暮瑶并不意外,只是在瑀生面前她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妳打电话? 』
『不了,我回宿舍吧!反正也不远。 』
『那我送妳吧! 』那时候瑀生没有多问,可能是看出了暮瑶眼中不愿解释的神情。
她若无其事的送她回宿舍,只是那时瑀生有时候会好奇,明明走路二十分钟的距离,暮瑶为什么要住宿舍,同样是没带钥匙,明明可以打个电话请人开门,她却宁可打给室友请室友来开宿舍门,也不愿意打回家里。
暮瑶从未对瑀生解释过,因为那时对她来说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件重要的事情,但觉得这是件尴尬又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直到认识宋璐,她才学会敞开心胸。
「那这些感受,妳跟爸爸说过吗?」
她摇摇头,这些话怎么说的出口呢?况且我们又不亲,基本上不会聊天。
「没有,我们的对话不外乎就是,学校、成绩怎么样,我知道他也没有恶意,但是小时候就没有培养过感情,长大后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跟我相处了。」真要说只是觉得相处起来很窒息,所以干脆不要回去了。
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所以感受不同,暮瑶一直都知道,就某部分她也想过这会不会是自己心病的起点,因为没有底气,所以都不敢爱,也伤不起。
家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个不曾拥有的东西。
杨医师看着她,语气温和的开口,「听起来,那些年妳过得很安静。」
「嗯,我也喜欢这样,不被打扰的感觉。」
「那妳有没有想要过这种与家人的连结?」
「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父母,我会有点羡慕,但长大后就知道这种羡慕是没有用的,天生的东西,只能学会接受,所以我也习惯了。」
羡慕那样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太可悲了,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自怨自艾里,所以……我选择一个人。
「那现在会不会有想要与什么人有连结呢?」杨医师接着问,那句话问进她心坎里。
有,心里的那个名字浮现在眼前,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另一个早已消失很久的身影,也悄悄的出现。
一个是像水一样平静的人,一个是像火一样热烈的人,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止不住两张重叠的身影。
『这也太梦幻了吧! 』还记得那年在巴黎,期末结束后,宋璐跟她一起去圣诞市集,对于大学就在这里的宋璐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对暮瑶来说却很新鲜。
她看着那座巨大的圣诞树,橘色的暖光在眼前一闪一闪的,最顶端的星星闪耀着光芒,这种热闹又温馨的场面让人的心不自觉暖了起来。
『每年圣诞节就是最想家的时候。 』站在暮瑶身旁,宋璐口中捧着热可可说。
想家啊……那是暮瑶来到巴黎后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其实也有点庆幸,自己对于那个地方没有太多的留恋。
『那妳今年回家吗? 』说着她看向宋璐,光芒在她的眼里闪烁着,她温暖又温柔,就像……家该有的样子。
『嗯,后天的机票。 』本来应该是期末一结束就要回去,但她可不放心让暮瑶自己搬家。
『这样啊……』她眼里有失落却不自知。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在那时,把宋璐当成理想中家的样子。
后来宋璐回来了,只是比预期中早太多了,她才出门两小时就站在家门口了。
『妳怎么还在这?不是今天的飞机吗? 』刚打工回来,暮瑶惊讶地看着坐在客厅的宋璐。
『我忘了带护照,所以就回来了。 』宋璐喝了口热红酒,慢悠悠的口吻听起来一点也不担忧。
『那怎么办?妳快点出门,搞不好还来得及。 』暮瑶倒是比她还紧张,她说着上前拉起宋璐的手,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
宋璐则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说:『不用赶了啦!我已经取消了。 』暮瑶果然露出了惊讶与不解的神情。
『妳不是说想家吗? 』
宋璐没有多作解释,她起身走到厨房为暮瑶倒了一杯她刚煮好的热红酒,肉桂香气扑鼻而来,杯子的温热从掌心传来,瞬间温暖进人的心上,只是那时她们没有意识到的是,暖尽人心的不是热红酒,而是彼此。
『这就是家的感觉啊! 』
对宋璐来说,认识暮瑶后是她第一次没有想要回家的念头,那时她还未意识到这种情意不只是友情,而对暮瑶来说她让家变得具象化了,她就是她想要的家。
「……我认为我不需要……」
她还是选择说谎,因为好像说出来,这件事情就是真的了,这种感觉就再也无法压抑下来。
站在诊所外头,宋璐靠在车门旁若有所思的点燃一根烟。
每两周,宋璐都会亲自开车载暮瑶来看医生,她会在外面等待,不催促也不多问,这是半年来的默契。
她永远都记得半年前,暮瑶某天突然失联,一开始以为是她在忙,不以为意,但到了晚上暮瑶这个工作狂竟然连工作讯息都没有读,她顿感不妙,拿着备份钥匙就冲去她家。
她倒在地上,身体发凉,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就像死了一样。
她被紧急送医,医生说是感冒加上营养不良才导致昏迷,当时推测她应该有两天没有进食了,宋璐那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知道暮瑶不爱吃饭,总是有一餐没一餐,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忙,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暮瑶是没有食欲。
『我一点进食的**都没有,有时候我不是故意不吃饭,而是忘记自己没吃饭。 』那时暮瑶这么说。
在宋璐的坚持下,她帮暮瑶找了心理医师,并且身体力行,每次看诊都陪着她来,而暮瑶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变成接受,比起当时的失魂落魄,现在暮瑶额看起来更有求生意志了。
看着电梯缓缓停留在诊所的楼层,她知道她要下来了,想着便熄灭了那根还没抽几口的烟,挥了挥身边的二手烟,吃了个薄荷糖,去除尼古丁的味道,她不常抽烟,至少从来没在暮瑶面前抽烟,她知道她不喜欢二手烟的味道。
不过几分钟,暮瑶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白色素T配上一件鹅黄色镂空Polo衫,下身是一件浅棕色高腰西装宽裤配上白皮金扣的皮带,脚上踏着她长穿的白色方头高跟鞋,看起来干净俐落,又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温柔,她戴上特别黑的墨镜,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还好吗?」宋璐收起思绪,笑脸相迎,说着她帮暮瑶打开副驾车门。
「嗯,还可以。」暮瑶的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
「那走吧!」
车内很沉默,宋璐向来都是尊重她的,她从不会主动过问诊疗内容,但有时暮瑶还是会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尊重我。
「妳那时……怎么进来我家的?」暮瑶打破了沉默,她一直想不透,宋璐怎么进来的。
「在帮妳搬家时,我打了一份钥匙,我就怕有天,妳又消失了,至少这次我可以有主动开门的选择。」我怕有天妳再次把我拒于门外,若有那天,我会破门而入。
暮瑶有些诧异,这不像宋璐会做的事情。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那么如果有天我家失火了,记得来救我。」如果我玩火**了,请不要忘了我。
听着宋璐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轻轻的回了句,「当然。」
她是这么的害怕失去她,害怕到连在乎都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可是她不晓得,暮瑶渴望的就是她的失控,她表现出来,那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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